秦颜将小提琴架上肩膀。
练习曲进入最后一个乐章,耳朵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蜂鸣。
秦颜皱眉,握住琴弓的手微不可察地抖起来。
“秦颜,停下来。”池素捕捉到她的反应,赶紧喊停。顿了顿,又忍不住叹气,“你去找方慎敏了吗?”
“嗯。”每周都去。
“那医生呢?”
“中医西医都看了。”但因为不是病理性的问题,所以给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池素犹豫一下:“那……心理医生呢?”
“……”秦颜放下琴,“池老师,我不觉得我心理有问题。”
可能只是一个坎儿,但还远没有上升到病理的高度。
“好吧好吧……”池素没有坚持,他也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必勉强。他沉吟一下,“反正距离下届‘D&B’还有四年,不急,我们有时间。”
不等她回话,他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而且你听见蜂鸣的时间不是越来越短了么?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蜂鸣声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吧?等到那个时候,我的小秦颜依然是举世无双的提琴天才美少女!哈哈哈哈——”
秦颜:“……”
阿Q精神果然感天动地。
“汪呜……”遥遥地,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
池素敏感地听见了,眼睛一亮:“小颜,你养狗了?”
“哦,是朋友放在我这儿的狗……”她赶紧放下琴,“行了,您该干嘛干嘛去吧,早睡早起多锻炼,喝水记得加枸杞……我去看看狗,不跟您聊了啊。”
池素:“……”
地位不如一条狗。
按亮客厅的灯,秦颜见威风堂堂正缩在角落里,抖着毛啃食盒。她留在盒子里的狗粮有一多半都没吃完,撒了一部分在外面,而威风堂堂一边抖一边咬着牙呜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这狗粮有毒?
秦颜心里一凉,赶紧走过去,抱住它:“你怎么了?”
毛茸茸的大狗还在抖。
她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心疼之余又慌得不行,下意识摸摸它的肚子,心又凉下去两分。
硬的。
它吃了什么?
游走在暗紫色空中的闪电有如青蛇,倏然而逝。巨大的雷声落地,雨势倾盆。
阅读灯打下来,映亮几行字。江连阙正坐在床头看书,突然接到秦颜的电话,声音听着有点儿急,又有点儿无措:“江……江连阙,你睡了吗?”
“嗯?”他随手放下书,“没有。”
“那个……威风堂堂它好像……好像不小心,吃掉了你上次送我的巧克力……”
第27章 喜欢你
江连阙掀开毯子,打开卧室的大灯:“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在家吗?”
“嗯。”秦颜有些担忧,抱着威风堂堂,给它揉肚子,“现在怎么办?要带它去看医生吗?”
“你穿好衣服在家等我,我叫一下司机。”他顿了顿,“半小时内到。”
“好……不对,等等!”秦颜一个激灵,“你要来接我吗?”
“对,这会儿去宠物医院,开车会比较快。”他站起身,窸窸窣窣地穿外套,“怎么了?”
“我……”秦颜张了张嘴,半晌,小声道,“我不住瀚城小区……”
江连阙一愣,旋即眉峰微聚:“那你住哪儿?”
“住……”她咬咬牙,“你家对面。”
一道雷轰然劈下来,映亮半边天。
外面还在下雨,秦颜找了件旧外套,兜住威风堂堂。
她本来想抱着它下楼,结果狗比她想象中重很多,无措之间,听到门铃叮咚叮咚响。
谁啊,这大半夜的……
她皱皱眉,小跑过去,从猫眼里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立在门口,手中的黑伞滴答滴答往下渗水。
秦颜一愣,赶紧给他开门:“江连阙?你,你怎么直接上来了?”
一开门,一股冷风吹进来。
他身上有股水汽,没有进门,只伸出手把门阖上一半:“外面冷,你再去加件外套。”
秦颜愣了愣:“你不进来?”
“不进去了。”他目光向下,飞快地扫过玄关,“你先去拿衣服,把狗给我。”
秦颜乖乖把威风堂堂交到他手上。
他的手有些凉,不敢直接碰它,垫着旧外套,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
威风堂堂神情恹恹,抬头蹭蹭他。
秦颜随手拿了件外套,走下楼梯就看见江连阙微微低着头,下巴抵在大狗头上。毛团的尾巴从旧衣服里伸出来,垂在外面一晃一晃。
就算没怎么养过……
秦颜忍不住想,他一定也很喜欢威风堂堂吧。
但到底是喜欢狗,还是喜欢养狗的人呢……
跑车划破雨夜,江连阙从坐上车就没怎么说话,秦颜有些不自在,没来由地感到忐忑。
“那个……”半晌,她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江连阙微怔,马上反应过来,“没关系。”
“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巧克力之前一直放在桌子上,就被它误食下去了……”
“没事的。”他摸着大狗的头,安慰她。
一道车灯迎面打过来,江连阙的脸被猛地映亮一半,少年下巴微敛,线条明晰,竟显得有些凌厉。
秦颜微微一愣,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攻击性的人?
“我……”她犹豫一下,咬牙问,“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江连阙一怔,看着她出神半天,突然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心疼。
只是思绪落地,他也说不清,是在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没有啊……”他扶额,发出叹息,“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事。”
“秦颜,为什么要一直防着我?”他声音低沉,平缓地问,“告诉我错误的家庭住址,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还骗我,你爸爸不会允许你养狗。”
雨声骤急,水滴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耳畔喧嚣一片。
“你家的房子占了两层,被打通成了复式,你的卧室并不是主卧,但主卧的门锁上落了灰;玄关只放了一双拖鞋,是你穿的;每晚都开着客厅的灯,一开就是一整夜——你每天都不回卧室,亮着灯,睡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徐徐缓缓,说,“你爸爸根本不住在这儿,或者说,根本不回家。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住。”
秦颜死死咬住下唇。
“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么?”他苦笑,“我看起来非常像是坏人,长得居心不良,一副要害人的样子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秦颜死死咬住牙,说不出话。
威风堂堂昏昏欲睡,江连阙叹口气,靠到座位上。望着车顶,他平静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这件事真是累人……吃力不讨好,也没人教过我。”
“对不起呀,秦颜。”
半晌,他轻轻说。
叹息轻得像一滴雨水,悄然无声,融进夜色。
江连阙给沈稚子打了电话,告诉她她的狗快垂危了,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医生把威风堂堂带走做检查,好在吃的巧克力不多,但需要洗胃。
秦颜插不上手,坐在诊室外面等。
外头还在下雨,医院走廊为了通风大敞着窗,穿堂风嗖嗖的,有点儿冷。
江连阙一推开诊室的门,就看到她坐在绿色的椅子上,两眼放空,两只手都藏在口袋里。
眉头一皱:“冷吗?”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秦颜刚想说不用,被他打断:“披着吧,就这一会儿。”
秦颜身形顿一顿,又坐回去。
相对无言,江连阙觉得自己应该抽支烟,好像那样会比较应景,可惜他不会。
“江连阙。”半晌,她突然叫他。
“嗯?”
“我其实……”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该怎么告诉他,其实不是想防着他,也不是讨厌他,也不是有意骗他?
空气又陷入一片沉寂。
秦颜突然觉得无力,她好像永远只能这样,话说不出口,一次又一次地放任别人离开,抓不住也留不下,明明尚有一线生机,她却无从争取。
“我……”
“江连阙!”诊所的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夜色昏沉,风中夹着水汽,直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