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点不太真实,恍如隔世。
Mark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他和Eduardo的婚戒紧紧箍住。婚戒是订做的,大小完全合适,但Mark却觉得它现在似乎收紧了。
时空的改变会让金属的密度或者质量也产生变化吗?
显然不。
Mark很清楚这只是自己某种焦躁不安的心理状态带来的错觉。
“Mark?”Eduardo停下他的笑,有点疑惑地看向直勾勾瞪着他的Mark。
“你在想你的代码吗?”他问。
Mark回过神,“不,我没有想代码,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好吧。”Eduardo又问:“你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Mark直言不讳。
他从来没在这种事情上对Eduardo撒过谎。
在哈佛的时候,Eduardo哪怕是不来柯克兰找他,也总记得打电话问Mark一些没有建设性的问题:吃过了吗,有睡觉吗,红牛喝掉多少瓶啦?
这很罗嗦,真的。
有一段时间,Mark总不满地想Eduardo这种鸡妈妈的性格是哪里来的,明明他们两个里,Eduardo才是那个从小到大都有保姆在身边照顾的大少爷。
不过Mark一般不为此抱怨,因为只要诚实地回答,再忍受Eduardo的几句叮嘱,Mark就会得到Eduardo带来的食物和红牛。
这节省了Mark很多时间——天才总想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但那些地方绝不包括吃饭和睡觉。
当然,偶尔Mark也会抗议Eduardo的唠叨,那大部分是在他写代码或看书看入迷时,不过也就只是简单的一句“Wardo,I said enough”。
Dustin羡慕Mark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因为从没人对他这么关怀备至。
后来有一天,Eduardo给Mark打电话的时候,Dustin终于忍不住了,他在自己的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大声地嚷嚷:“Waaaaaardo,你快问问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也要饿死啦!”
Eduardo从来都很心软。
Dustin的话钻进话筒里,Eduardo在电话那头一个感叹号都没错过,他笑了:“Mark,你把Dustin带坏了?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把根长到宿舍里不挪窝了?”
打那以后,Eduardo无论什么时候来,带的东西都有Dustin的一份。
“Mark,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大概二十多小时?”Mark想了想。
“God……”Eduardo无力地低呼了一声。
他对Mark说:“好吧,我们去吃个饭?你等我片刻,我得洗把脸。”
他站起来往洗手间走,Mark很快听见他洗脸的水声。
但没一会儿,水声停住了,接下来至少有10秒的时间,洗手间没有任何动静。
Mark挪了挪站得有点僵硬的腿,走到洗手间旁,他看到Eduardo一手握住拧干的毛巾,一手撑在洗手台上不动作。
Mark很快敏感地察觉到Eduardo有点不正常的呼吸以及皱起的眉心。
“Wardo,”他担忧地探身过去摸了摸Eduardo的额头,“你发烧了。”
“我知道。”
Eduardo从轻微的晕眩感觉中缓下来,他睁开眼,对Mark抱歉地笑了笑。
发烧让Eduardo本来就柔软的嗓音更加糯了一点,听上去就像在撒娇。
他看上去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生病的缘由。
“你坐最早的航班回纽约的?”Mark问。
Eduardo愣了愣,有点不自在地点点头。
“帕罗奥图那房子两条街外就有旅馆。”Mark低声说,声音里有点不自觉的企求:“走十五分钟就到。”
他希望那晚Eduardo离开后没淋多久雨,没走多少路,就找到舒服的歇脚点休息。
“我知道,但那天客满了。”Eduardo不太愿意谈及那晚。
“那晚你住哪里?”但是Mark不肯放过他,非要问个清楚。
“Clement Hotel。”Eduardo含糊地说了个名字,随即他有点烦躁地抗议:“Mark,我们就不能不谈这些吗?你不是说已经过去了吗?”
“好吧。”Mark耸了耸肩。
反正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Eduardo说的那家旅馆离他们的房子有一段距离,走路得走上将近一小时。
他大概入住后只来得及在旅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狼狈,找套干净的衣服,洗个澡,就要离开去赶最早的航班了。
Mark能想象Eduardo离开旅馆,赶赴机场时还带着潮气的头发。
哦,该死的,飞机上的冷气一定还非常充足。
而Eduardo还那么怕冷。
三天里的两趟长途飞行,一场暴雨,一次刻薄的讽刺,一轮互相责备的否定和攻击,Mark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
Eduardo脚步虚浮地走回房子里,颓然地坐下。显然,谈及雨夜让他情绪低落。
“我们可以打电话叫外送。”Mark建议。
“Mark,这边愿意外送的只有一家中餐馆。”Eduardo有点无奈地抬头:“你不是不喜欢酱油的味道吗?”
说着,他按亮手机,一边用手指揉眉心,一边操作手机键。
Mark猜想Eduardo大概是开始查看Christy那些无理取闹的短信,然后烦恼着该怎么回复安抚女友。
Mark真后悔刚才没立马全给他删个一干二净。
Facebook的CEO的喉结轻轻滚了一滚,他有点僵硬地转过脖子。
Eduardo的浴室非常简洁,但也非常干净。
钩子上只挂着一条毛巾。
Mark的视线停在那上面。
他想起当年他们在帕罗奥图房子里争执时,Eduardo布满水珠的额头和湿漉漉的头发。
Mark无来由地想起Chris曾经冲他愤怒的质问:
有谁想过给Eduardo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掉脸上的雨水吗?
【8】12 Years
当然没有人想过当被暴雨淋得湿透的Eduardo走进房子里时,给他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擦脸上的雨水。
无论是Mark,还是Dustin。
在Eduardo离开的头三年里,Mark几乎是怨恨着那个晚上的。
他想不通Eduardo为什么只因为一场雨,就要做出冻结账户这样幼稚的行为。
Eduardo还当他是朋友吗?
好几年里,Mark一直想,如果Eduardo那晚留了下来,如果Eduardo可以再稍微理智一点,他们根本不会闹到不可开交、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如果那天不是偏偏该死的,下着暴雨呢?
其实,Mark那天并没有忘记去接Eduardo,他真正遗忘的,只是一条短信。
在编程到第36小时的时候,Mark灌了一瓶红牛,从电脑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准备出发去机场。
他记得Eduardo要来,这可是他在电话里要求了无数次后,Eduardo终于答应下来的。
Mark不可能忘记。
他甚至已经穿上鞋子拿了车钥匙。
但是Sean阻止了他。
“你去哪里?”
“接机。”
“Eduardo要来?”Sean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嗯。”
Sean说:“这是疲劳驾驶你知道吗?我很怀疑你会让自己和Eduardo一起撞死在半夜的路上。再说Eduardo这么大一个人,难道不能找到办法来这儿吗?”
Mark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想了想,觉得Sean说得很对。
就客观情况而言,无论是他来开车,还是经过长途飞行的Eduardo来开车,都属于疲劳驾驶,大大增加出事故的几率。
“我先睡一会儿。”
Mark看看时间,计算了一下,如果去机场能把车开快一点,那么现在就有一小时能让他先睡一觉。
然后Mark回到房间,他躺到床上去后掏出手机,打下这句话:
我需要睡眠。以防可能会出现的迟到,你若没看见我,就打我电话
还差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Mark握着手机睡着了。
他太困了,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何况现在已经躺在床上,能坚持打完一个句子就不错了。
他是被Eduardo和Sean的争执吵醒的。
Mark很高兴在这栋房子里听见Wardo的声音,他扔掉手里的手机,一咕噜爬起来就跑出房间。
但他看到了一个湿漉漉的、愤怒的Eduardo。
没说两句话,Eduardo话语里隐含的失望和指责就刺痛了Mark。
他生气地想,自己发了短信,是Wardo没有给自己打电话叫醒他,凭什么对他发脾气?
他写起代码来时的状态就这样;别说是短信,连饭都能忘记吃,但他甚至能让自己停下敲键盘的手,去机场接Eduardo。
这足以证明Eduardo是不一样的,他怎么可以还指责自己?
Eduardo那晚没有留下来。
Mark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