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澄净得像老鹿斑比,我还从未听闻他是个信命的人。所谓命运,不过是人为罢了。
他从不是个跟随命运逐流的人,说这句话,不过是保持着孩子的纯真罢了。最难能可贵不过就是历经沧桑还能保持一颗少年心罢了。
“怎么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智商都退步了?”
我抓着他的双手仰头问,手感不算细腻。
“我对你从来就没智商上线过。”他微微低头,像个巨石人在跟路过的小白兔说话。
“好像是诶。”
“在你面前不需要太高的双商,只要明白你要什么的程度就足够。”
“你怎么总是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要什么,在我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能送到我手上啊?”
“如果专为你一人服务都抓不着重点,那我岂不是太差劲了?”
“你用这句话骗过多少小姑娘呀?”
他笑着搂住我,“就你这个小姑娘。”
“终于承认骗我了。”我靠在他怀里,初夏的风微冷有带着暖气。
“不骗你,你怎么肯回到温室里,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骗……”
话未出口,天上一片阴霾中落下一片雪花。
我闭眼一躲,掉在了睫毛上。
“这时节,怎么会下雪……”我痴痴地望着天空。
他闻声抬头,一时间天空飘下纷纷扬扬的雪,将我与他包围。幸而有他的拥抱,不会被突然的寒冷侵袭。
这不合时节的雪,就像不合适的人。
我想起那年寒冬,趴在男生宿舍窗台给辛苏安悄悄递那个红得滴血的苹果,他惊喜的笑容是我最珍贵的收获。那时多么甜蜜,可现在回忆起却不免想到手肘和膝盖当时摔下花坛的青紫。
辛苏安不知道,他并不会知道,他只相信我说穿得厚摔不疼,我说先别理这些事情。他有时候老实得可憎,不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情侣哪有上帝般的默契,沟通才是最好的桥梁。
后来,他说为我好,我看破却不说破,都是我们的差错。
那个苹果,就算吃完我也没舍得把核扔掉。背着辛苏安偷偷藏下来,回宿舍不顾摔伤小心地把籽取出来,天真地以为它能得活,把它藏在了梅园消亭碎瓷砖之间,却忘了取出来。
“陪我去看个东西。”我回头对赵思睿说。
“什……”
他满脸狐疑,还没机会发出疑问就被我拉走。
带雪的梅园,美得跟那年那日一般。只是地上并没积雪,雪花撒在地上便瞬时化了,没留一点痕迹。
我小心地拉着赵思睿,去寻找我爱过辛苏安的痕迹,现在想想当时真是万分肯定我爱他足够深,才敢把自己的过去和懵懂暴露在他面前,做事不带犹豫。
三颗小小的苹果种子,包着厚厚的保鲜膜,被塞在碎瓷砖的缝隙里,要不腐坏消失,要不被虫蛇拱走,这世界有千万种可能性,却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它会在那里。
“暗香亭里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棵树?”
赵思睿的声音,像是我的声音,感叹着这奇怪的从基石瓷砖面上生出来的大树。
说它大,其实也不大,和旁边活了几十上百年的梅树比起来不过是灌木高度,却弯弯曲曲横生枝干,奇迹般的在这么个人来人往的怪异位置长了起来。
我从没见过苹果树,可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竟擅自觉得它就是我的苹果树。
和在沙漠黄土栽植的千万株沙棘不同,它是那么青翠欲滴,长着这世间最普通的叶子、最平凡的枝丫,却在这一方朱红古亭中显眼如此。它顽强地翘起几块青砖,倔强地向外、向遥远天空伸展。
一个小小的错误,可能会毁了这百年古亭,但事已至此,生命和文化没有孰轻孰重,只能顺其自然。
我的苹果树,被我忘了好几年,却没暗地里生闷气,自顾自地在这儿出生、长大了。它是棵大气的树,大气得感染了我,让我心中压着的沉沉巨石渐渐翻覆了。
辛苏安就像这棵苹果树,在没有我的地方渐渐强大、渐渐独立、渐渐不在需要我了。
一个充满生计与活力的种子本就不需要人来栽培呵护,只要给它需要的土壤,其他的它会自己争取,我何必管那么多。
辛苏安是这世界最好的,但不是我的;赵思睿是我的世界最好的,好到占据我的世界。
那次摔下花坛,辛苏安慌忙跑来救我时不经意手背粗糙的水泥窗台蹭掉一块皮,之后隐隐渗着血。我看得清清楚楚,但他藏着不说,我也就不问。他不爱叫我担心,我也能配合他装聋作哑。
我跟赵思睿说着过去的故事,抬头,眼前碎晴满地,追着疏影点点。
白衣少年带着独属于他的微笑走来,眼角的泪痣还是那般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或许不怪它,是我被眼泪模糊了眼角的缘故。
少年在温暖的六月中走着,浑身散发着龙鳞般的金光,耀眼地快要将眼前的所有阴暗掩盖。他每走近一步就一分,我的心悸便强烈一分。
少年走着走着,一双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白衬衣一角。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莽撞的拥抱就冲了上去。少年一愣,转身女孩儿抱入怀中,低头、轻笑,眼神轻柔抚摸她的长发。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全是初夏的清新味道。女孩儿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好像能延伸到无尽的未来。
蝉鸣、鸟叫、笑声,汇聚在一起,成了她们懵懂年纪夏天最珍贵的素描画。
她们说说笑笑,习习大脑,牵手朝着阳光来的方向走去。
再抬头,是赵思睿熟悉的脸,那温润如玉的气质侵入心底。原来我并没被泪水朦胧双眼,从他眼中我看到自己在笑,如释重负地笑,发自内心地笑……
十年时间,心酸终于画上了个句号。
……
走到林荫下,前方灯火通明的音乐学院小剧场。从前多少次在那里表演,多少次在外面小花园的石凳上不顾风雨练习,除了宿舍和教室,这就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我离开这里太久了,就到这片绿茵早已没了我的气息,就连我身上的装扮、说话的语气都与这里的文艺气息格格不入。
那时多少清早一起来背外语的陌生人,来来去去都看了个眼熟,最后也不知道谁是谁,来自哪个院,甚至是否是我们学校的人。
四年时间,来来往往,多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个人每个阶段都是不同的心境,这片土地无比包容,在校园的开放环境下吸纳这来自世界各处的千人千面。
“我以前……常在这里练琴。”
“大提琴?”赵思睿也上前一步,自然地将手轻置于我肩上。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回头问,随后又想起几分个中缘由:“差点忘了,你以前看过我上校媒报道来着。”
“那些事早忘了。”他抓着我的右手,“这很容易看出来,比你想象得容易得多。”
我稍有不屑:“又在讲你的识人哲学了。”
“不是认人,你是太单纯,以为自己伪装地完全。”他说:“每次听到什么音乐,你的手指都会忍不住悄悄动,可能已经成为多年的习惯,所以自己根本察觉不到。”
“我有吗……”我认真回忆,还真没注意到过自己的手指平时在干嘛。亏他看得仔细。
“不只会大提琴,还会……”
“好啦,我小时候也学过竖琴,其他筝、阮、萧、笙都接触过一些,不过后来都荒废了。”
“现在知道自己多傻了吧?”
“是你心眼儿多,不怪别人。”
“你也不想想,你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你爷爷全球上百所学校,号召这个号召那个,会不盯着你学点儿什么?”
“这很正常。”我回头看他,“你猜得这么准才是奇怪。”
“我还知道方芫他们家祖父是小提琴界泰斗,所以他们姐弟从小就练琴,你和方棠,大概就是这么认识的。”
“你这是乱猜,瞎猫碰上死耗子,不算。”
“方棠是细心的人,他不会看不出来。白月光都是有距离感的,所以他对你必定是一见钟情。既然是一见钟情,就会充分利用从你身上发现得的仅有的几个信息找到你们的固定联系,比如同类型乐器……”
“你怎么什么都能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