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巧的是,就在刚才,他和中也心里都清楚:对彼此而言,他们都属“原本就有些互相吸引的支配/从属”之列。
晚上十点。
托了津岛修治那番真情流露的谎言之福,他们一帆风顺拿到了两张前往布拉格的车票。
这列夜行列车车厢良多,每节车厢都有五个包厢,但被选上的人才一半,因此根本坐不满。
太宰和中也谨慎起见坐进了一间无人包厢,刚把行李放好,一个带着夸张手镯的女人毫不客气拉开门坐了进来。
她有一头深棕的长发和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衬衫与牛仔裤勾勒出曼妙身材,年龄与他们相仿,是个漂亮的中欧女性,当然,也是一个从属。
她进门后看了看太宰,又看了看中也,随即目光就放在中也身上不再移开,昂起脖颈朝他优雅地一笑。
又恰好中原中也钟情于此世间三件事物:美酒、美食、美女。
于是一来一去,中也就把屁股下还没坐热的座位主动让了出来,坐到了太宰旁边。
“谢谢。”她边坐下边问他们,用的是罗马尼亚语,“你们是一对伴侣吗?”
太宰笑了笑:“是啊。”
中也在一旁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微微垂下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他的沉默一来是语言障碍(除母语之外他只会说英语、法语和德语),二来是他还没适应脱了手套后手部皮肤直接接触到空气的感觉……或许真的是带着它行动太久了,那贴合每一根手指的黑色手套宛如他的第二层肌肤。
“天,你竟然会说我的母语!”太宰流畅自如的对答显然令对方十分惊喜,包厢内的话便多了起来,“你们来自哪儿?”
“横滨,日本的一个港口城市。”
“哦东洋人。”她打开烟盒,刚想取出一根烟,但在意识到车厢内抽烟对同行者似乎并不友好时就放弃了,“那儿听说还是人类居多,血族的领地并不多吧?”
“这个嘛……”太宰一顿,“我们国家的北方(他是说津轻海峡以北)全变成血族的地盘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都不知该对你们说恭喜还是请节哀。”她露齿笑了笑,看得出并无恶意,“所以你们大老远地跑来布拉格,也是为了那个吗?”
“The Embrace?”
“Da。”女人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太宰突然起了些玩心,指关节徐徐叩击小桌板,看着对方眯眼微笑问道:“Domnişoara,你觉得我们像是去干什么的?”
“你们不像那群人一样狂热崇拜,你说你们是伴侣,但是……”她并不确定,瞥了始终插不上话的中也一眼,皱起眉,“我从这位先生的眼中实在感受不到他对你的,爱情。”
女人的第六感无比准确,这句话简直世界通用。
“他只是不了解你的语言,我们无法交流,但他是个热情的绅士啊。你看,他还给你让座了。”
“哦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划着说,“他的这儿,空的。”
“而你,”女人平静地看向太宰那双黑曜石,若有所思,就像正在用她的塔罗牌为眼前人一窥他多舛的命运,半晌后才慢慢开口,“就像一个孤独闯荡世界的囚犯,你的心破碎过一次,并且没被修好。”
话音刚落,一直低头不语的中也仿佛被女人话语中的某些东西所吸引。他抬起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太宰刚才她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然而女人却发现中也在那个瞬间像是终被串联起来的电路,一丝电流正微弱地窜过眼前这个灵魂。
“无论你们去那儿干什么,Noroc。”
她微微一笑,只能如此祝福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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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津岛修治”是太宰治(历史上那位)本名。
“末黑野”是中原中也(历史上那位)与友人共著的诗集名。
The Embrace=初拥
Da=是的
Domnişoara=小姐
Noroc=好运
“孤独闯荡世界的囚犯”此句形容依旧取自歌曲《Desperado》中的“You're a prisioner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最后ps一个小故事,也当给自己的memo:
在这班列车中,和罗马尼亚女人相遇并交流的情节真实存在,让座也真实存在。当时我和我对象先坐下,同包厢还有一个奥地利女人在看书,那个罗马尼亚女人进来后我让出了靠窗的座位坐到了我对象旁边,她朝我们微微一笑,我印象深刻,特别漂亮。
这班列车刚行到捷克境内,重新换了个捷克检票员推门进来,用十分蹩脚的英语向我们说明一会儿列车停靠某一站的时候,我们必须全部下车乘坐bus(无论是去CK还是去Prague),但我们当时预订车票的时候并没有被告知还有这种事,还想再多问几句,对方的英语实在有待商榷……讲来讲去还是必须下车、车站、停靠、bus……之类的几个词几句话。
然后他转身用捷克语向对面的女人也解释了一遍,但很明显,对方捷克语并不算太好,没完全懂……说完那个检票员就走了,留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我和对象用英语询问她,她却说自己不太懂英语,而且,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第一次心焦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站要下去坐bus、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坐bus,以及bus到底坐到哪里,我们还能不能在五点前到Prague……这些问题没人可以回答我们——这班列车到了捷克境内,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捷克人只说捷克语,英语水平不太好,即使说得来,口音也太重。(这一点之后在捷克境内也深刻体会到了……)
那个罗马尼亚女人突然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回来了。
然后她打开了手机翻译软件,还摊开了列车表,一边翻译一边向我们解释情况。
我们也打开了手机翻译软件,艰难地把想法和问题翻译成罗马尼亚语和她沟通。
她真的是个十分热情也很有礼貌的人,一直向我们微笑,即使自己英语不好,也努力向我们解释,让我们不至于错过巴士和火车,最后和Prague的host及时见上面、交接了钥匙。
在那段Obertraun-Prague的漫长旅途中,我十分庆幸以及更加感谢能够遇见这位不知名的罗马尼亚女人——You are beautiful,Domnişoara.
第五章
在午夜的布拉格,中原中也暂时不用担心自己陷入危机,但是他发现若是不加掩饰,很容易引人注目,因为他的气息与众不同。
毕竟,崇拜者和猎杀者是两个极端,这种骨子里透露出的杀气不加控制就很容易暴露。
列车到站后又是一番严格审查,与其说是人员审查,不如说是对于猎物的审查。也许他们该感谢这座城市的掌权者,因为他并没有将人类像是牲畜一样关押起来,而是“放养”一般任由他们在城市晃荡——也许只是血族喜欢这样不加控制的猎物,这样使人类品尝起来更加美味。
从现在开始人类只有两个下场:一、被看上,接受初拥。二、被看上,但是成为被吸干血的猎物。
无论下场如何,汇集到这座城市的人都心甘情愿。
除了一群人——Guild俱乐部。
Guild的首领富可敌国,曾掌控着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当然这样的风光日子也只持续到布拉格还没成为血族之城以前。
几个月之前,名为菲茨杰拉德的人类从山峰跌到谷底,妻离子散,一切都得归咎于人类政圝府的无能——不战而降,臣服敌人,以示诚意将他一手累积起来的财富洗劫一空敬献出去。
遭到迫害的亡命之徒远不止一个,于是Guild俱乐部成立了,他们依然深深扎根于这座城市,比黑夜的主人潜伏得更深,伺机复仇。
过了审查后,中也和太宰就近找了家楼上就是休憩之所的咖啡馆坐下,一人点了杯咖啡,点上了烟。
“我们最好能引蛇出洞,”取下羊毛毡帽放一旁的中也搅了搅咖啡,端起来抿一口,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进入布拉格后反而更为紧张,一点也不困,“这次‘老家伙’森鸥外并没有给我更多关于Guild的资料,但我需要与他们合作。”
“不笨嘛,中也,”他们俩第一步倒是想一块儿去了,如果能够联合Guild就等于上了一层保险,万一碰到危急情况,他们在这里还能有所依靠,“所以你想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