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城门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什么人?戒严期间不得擅自出城!”
龙幽好整以暇地转身,挑眉一笑:“怎么,镜侍卫长,跟我摆官威?”
镜丞领着一小队守卫军巡过来,见是龙幽,不禁大感意外,挥挥手摈退左右,上前朝龙幽抱拳行了个礼,道:“属下不知是二殿下,多有冒犯。殿下这是要出城?”
龙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闷得慌,随处逛逛。”
镜丞道:“最近虽说平静,恐怕不久又要开战,陛下前日便下令全城戒严,殿下此时出城怕是不妥,况且也没侍卫跟着……”
“罢了罢了,我不出去就是。”龙幽忙摆手阻住他话头,“我自小就怕你一本正经跟我说教。我去城墙上走走,总行了吧。”“是。”镜丞微微躬身。
龙幽登上城墙,忽又兴起,冲镜丞勾了勾手指头,笑道:“小丞,过来陪我聊聊天,有句话问你。”
镜丞一头雾水,面露不解地走上去,问道:“殿下有何事?”
“小丞啊……”龙幽背靠着墙沿,手肘搁在石墩上,身体随兴地向后仰,“我记得你年长我不少,如今仍未成家,却可有心仪之人了?”
“啊?咳咳……”镜丞不料他问出这样一句,被狠狠呛了一下,挪揄道,“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过问属下的私事?”
龙幽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望着天际淡薄浮云,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不过是看人类的书里讲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时好奇,想知道情爱之事究竟是怎样的。”
镜丞无奈地笑了笑,道:“殿下若有疑问,何不去请教魔翳长老?长老学识渊博,定能解你胸中疑团。”
龙幽下意识抖了抖,苦着脸道:“小丞你不要突然讲冷笑话啊,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啊啊。”
镜丞摇头但笑不语。龙幽摸摸下巴,眨了眨眼,打趣道:“小丞是我夜叉军中青年才俊,若是心有所属,该是怎样的女子呢?温婉可人的宫娥?端庄贤淑的名门闺秀?还是娇小动人的小家碧玉?”
镜丞听他信口胡诌,刚要出言反驳,忽瞥见一个熟悉身影拾阶而上,向他们走来,忙朝龙幽递了个眼色。龙幽讲得兴起,浑未留意,仍在自顾滔滔。
“都不是?也对,我夜叉男儿固然英俊出众,英勇善战,但女子还是罗刹国的好啊,听闻个个都美艳如花,风姿绰约。将来若是不打仗了,我一定帮你物色一位罗刹美女做娇妻。小丞你也不要害羞,人间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镜丞突然拄着刀单膝跪下,毕恭毕敬道:“镜丞叩见陛下!”
龙幽顿时收了声,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心猛地悬起来,一时竟不知该走该留。
第 10 章
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靠近,龙溟淡声吩咐道:“退下吧。”镜丞应了声“喏”便依言告退,连龙幽愁眉苦脸使劲儿朝他使眼色,也全当不见。
龙幽心中暗自叫苦,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垂首抱拳,眼观鼻鼻观心:“王兄今日也有兴致来此闲逛?”
“听说你抱病多日,拒不见外人……”龙溟语气虽是平淡,却能听出几分挪揄意味,龙幽低着头,只看见玄黑色的王服袍角自身侧一掠而过,“适才见你倒是神采飞扬,想来已然无恙了?”
龙幽心中一个咯噔,面皮微微发热,低声道:“偶染小疾罢了,不劳王兄费心。”
龙溟并不接话,走到角台前向远处望去。龙幽这才抬起眼去看他的背影,目光从被风鼓荡得如展翅鹏鸟的袍服,到笔直凝立的肩背,而后慢慢移到那双交叉搁在墙垛上的修长有力的手……暮色渐沉,正是倦鸟归巢时分,天地间格外安详旷静。无来由地,许多未及倾吐,或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一齐汹涌地卷上心头。
“兄长……”龙幽感慨万千,嘴唇无声地掀了掀。
未等他鼓足勇气唤出声,龙溟却悠悠开口:“阿幽,你长大了。”
龙幽本以为要受一番责备,未料却听到这么一句,胸口微微一窒,电光石火间想到的竟是成年后心底滋生的隐秘情绪,心中翻来覆去想他果真知道,果真知道……忽然只觉鼻头发酸,头脑一热便直直跪下去:“兄长!”
龙溟霍然回身,目光明锐,言辞朗朗道:“明日领兵出征,孤授你兵符,再调八千精锐,可能胜任?”
“啊?”龙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颇感意外地挑眉问道,“又要跟哪国开战了?”
龙溟示意他起身,放眼望向绵延的荒漠尽头,唇际挑起一丝冷冷笑意:“修罗族屡次吃败,眼下已是强弩之末,本不足为惧。然前日斥候传来密报,言修罗国主修书送于罗刹,谈结盟交好之事。罗刹族天生勇猛凶煞,怀有奇术,军力不容小觑,只是一直未与我族正面交兵。倘若两国合力进犯,必成大患。为今之计,便是以快制胜,趁结盟联军未成,逐一击破。”
龙幽再无暇分心,沉默地听着,胸口如压着一块大石,说不出什么滋味:“非战不可吗?”
龙溟语调平静,却隐含威压:“不战,难道坐等他人来欺凌?”
龙幽摇摇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眼前仿佛闪过夕阳下炊烟袅袅的民屋,和那日降雨时万家欣喜的平和景象,叹道:“长久以来,魔界各国一直相安无事。近年来突起征战,烽火不休,人心惶惶……”
“无非是为了夺取水源。”龙溟抬手一指,“你看看现在的祭都,哪里还有过去的样子——酷热难当、水源枯竭……要想生存下去,征伐掠地便是最简单的法子,夜叉国地势险要,值此多事之秋,势成兵家必争之地。况且我们只是守卫,从未出征侵夺。”
龙幽一时间无言以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是我失言了。眼下并非兴仁止戈之期,要安民,必先攘外。既然不得不战,我不会退缩。”
龙溟抱臂颔首,眼露嘉许之意,转言道:“魔界这般大范围的干旱,恐怕并非一时之患。扩张地盘,不过是个下策。”
龙幽忙上前两步,追问道:“这么说,有更好的办法?”
龙溟点点头,眉峰不动、神色冷静地道:“修复地下水脉。我和魔翳勘察过,极可能是大地水脉出了什么问题。”
“修复地下水脉……”龙幽心头大震,喃喃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地蹙眉道,“这种事情岂是我们的力量可以办到的……”
“呵,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龙溟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没被连年的征战拖垮,整个夜叉族也只能被困在这里渴死、热死。既难求安,亦难求生。”
龙幽转头看着龙溟的侧脸,剑眉薄唇是一贯坚毅沉稳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哥的话,一定行。”
龙溟抬眸将目光放远,右手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墙垛。龙幽又道:“你去吧,去寻找能让祭都彻底恢复的方法。战事方面你放心,我替你战,定不教你失望。”
“好。”龙溟只是简洁应允,解下腰间令牌递给龙幽,转身负手步下台阶,“回去早点休息,明日一早便点兵出发。待你得胜而归,想要什么赏赐,孤都给你。”
龙幽慢慢跟在他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令牌,嘴角泛起一丝自哂的苦笑。
不,我真正想要的,你不能给……
翌日,拂晓时分,祭都的城池笼罩在微明的晨光中,夜叉精锐雄师已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的军马集合在城下,昂首挺胸气势如虹,听主将誓师之言。
侍卫奉上描金托盘,白玉杯里盛满甘醇烈酒,年轻的夜叉王执杯倒扣,将酒浆倾洒于地,朗声道——
“幽煞将军,务必旗开得胜,孤等着你的捷报。”
“王兄放心。”龙幽披坚执锐,神光明亮锋锐,翻身跃上马背,高举长枪喝令道,“幽煞军听令,即刻出发!”
战鼓齐擂,号角长鸣,身后朔风凛凛,旌旗猎猎,马蹄扬起无数尘沙。龙幽手挽缰绳,终是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隔了那么远,只依稀看见百官拥列,赫赫帝王仪仗,初升太阳照着巍然矗立的城门。
待大军行远,龙溟方摆驾回宫,孤身往九黎祠去,魔翳已仪容齐整,抄着手在阶前相候。龙溟点头示意,二人并肩向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