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还没算清楚,再看见泽村哭丧着一张脸的表情之后,就全忘光了,化作笑意爆发出来。
有意思的是,似乎雨砸在物体上错落的噼里啪啦并没有遮掩住御幸这声鄙夷意味十足的笑声,泽村朝这里看了过来,脸上的惊讶毫无掩饰。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泽村在远处扯着嗓子道。
御幸慢慢地走过去,泽村那张熟悉的脸也慢慢在视野中放大,身材好像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更加结实了一点,长高了不少,虽然肩膀还是不算宽的那种。头发好像比以前还长了些,都能扎个小辫子了,手腕到手指依旧是老样子,有着漂亮的曲线,看来平时没有疏忽保养。
当然还有红红的眼眶,红红的鼻尖,以及身上那间眼熟的黄色兜帽衫:“你昨天没洗澡吗?”
“哈?”泽村显然没想到和自己阔别两年的搭档开口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衣服,你昨天穿着这件来看我们的比赛了吧。”御幸用大拇指和食指拽了拽他的领子。
“不是这件,另外一件一模一样的。”泽村如实回答道,“你戴什么墨镜啊,真不像你!”
御幸把墨镜摘下来:“那这样就像了?”
“……你还是戴上吧。”泽村转头道。
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以两把伞尖相抵的距离隔开。
“你……伞上的水滴到我手臂了。”泽村道。
御幸“哦”了一声,于是又站远了一步。
青道的野球场还是和他们印象中的一样,最靠近的是打击练习区,挨着的是牛棚,斜对面的是板凳区,身后的另一个球场是曾经他们无数次用全身心接触的地方。
内野的土壤颜色因为雨水变得比平时更深一些,外野的草丛那里已经有一些积水,然而作为整个野球场地势最高的地方,投手丘的形状一如既往的平整,没有积水,和它相对的本垒区就显得有些泥泞,白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泽村突然笑了一声:“我还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遇到你,一定要和你一起回一次青道呢,虽然你上周六没回我。”
“我手机丢了,不知道是你发的。”御幸言简意赅道,“不过现在有了,仓持告诉我的。”虽然本来没打算存。
泽村挠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两坨红晕道:“啊呀,没想到你主动问仓持前辈要我的手机号……”
还是老样子,让人火大。御幸握了握伞柄,没有回话。
“真可惜,如果今天没下雨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投几球看看。”泽村得意道。
“那我也不接。”御幸果断地回绝。
“为什么!”
“因为我很累,接不动。”很累是真的,接不动是假的。
“冷血动物。”泽村点评道。
原本以为见面会有很多话可以讲,可是自从开了个莫名其妙的头之后,两个人反而就这么在雨里站了将近十分钟,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通常都是一来二去就结束了,于是泽村又绞尽脑汁想出另一个话题,很快又被御幸终结。
最后两个人就站在雨里看了会儿景色,直到泽村的肚子开始抗议。
“走吧,吃饭去。”御幸用伞碰了碰泽村的伞,震下来几滴水,“我请客。”
泽村哼哼道:“没想到你还挺有作为赚钱的社会人的自觉。”
“那我还是不请了。”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青道附近的路他们大都很熟悉了,居酒屋不会在大中午的时候开,于是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家饭馆入座,坐在靠窗的地方,观赏行色匆匆没带伞的路人。
墨镜早就因为下雨天在路上走着很不方便就摘下来了,早就已经习惯不透过镜片看人的御幸倒是看着泽村一脸地不自在坐在自己对面。
御幸数到他第十次瞥自己的时候,便问道:“有什么问题想问的,趁这个机会好好问。”
泽村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职棒好玩吗?”
御幸道:“不好玩,你来的话绝对会因为太笨打不了的。”
泽村一愣,反而挠了挠脑袋坦诚接受道:“也是。”
“还有呢?”
“啊……有没有碰到很厉害的选手?”
“有吧,有几个打击比轰还厉害的人,当然体格就是轰的几倍,脚程也很快,防守也很好。”
“……那投手呢?”
“肯定有的吧,队伍里最不缺的就是投手,各式各样的都有。”御幸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有什么问题直接问。”
“……和成宫搭档是不是很愉快?”泽村问道。
御幸磨着茶杯的杯口,盯着泽村的脸色:“如果是技术层面的话,完全不需要担心他投不出我想要的球,暴投的几率也很小,防守很出色,状态也很稳定,球速球威后劲都很足,所以很省心,很愉快。”
说到后面泽村的头已经快埋进了茶杯里。
“不过就是因为不怎么需要我引导,所以感觉没什么挑战性。”说完这句,御幸不免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现在说这些难道是在表达希望这家伙大学毕业后来自己的球队打球吗?
好在泽村的重点完全在前面赞扬成宫的那些话,一直到他的猪排盖饭上来之前他都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这么说来,御幸从来没想过,原来脱离了投捕这层关系,两个人竟然这么没有共同话题。两年前的居酒屋那天晚上,他以为泽村会一直哭说不出话,结果两个人聊得口干舌燥。
真不知道到底是了解这个人还是太不了解,有时不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就是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加上两年的分别,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距离和时间在消磨人际关系上有着多么不可修复不可逆的力量了。
即使那天晚上抱着他的触感虽然现在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说过的那句没经过大脑思考的约定也一直在耳边回响。
果然不联系是正确的,就这样慢慢地淡出对方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猪排盖饭对于我而言是很特殊的存在。”泽村突然打断他的思路。
没等御幸应声,泽村自顾自地说下去:“每次来东京天前的晚上,爷爷都会亲自下厨做猪排盖饭给全家吃。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渐渐地就会觉得每次吃到这个,都有一种特别的家的感觉。”
“御幸,明天的比赛你会不会来?”泽村一口气转了话题,紧握着餐具,瞪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御幸。
这种眼神,以前面对着这家伙蹲在本垒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无法拒绝的。
当御幸第二天撑着疲困的身躯走近X大体育场的时候,他也就知道泽村一定不会只邀请他一个人来看。
远处早就在门口买水聊天的两个人一看到他就兴奋地冲了过来,不,兴奋的只有仓持,降谷只是站在贩卖机前朝他打了个招呼。
“呀哈!我就知道你还是惦记着他的!刚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呢!”仓持踮起脚吃力地勾住御幸的脖子。
“不,是他邀请我来的。”御幸被勒得不得不弯下腰。
“强词夺理,反正你就是来了!”仓持得意地笑着,心里一阵妈妈桑的欣慰感。
一到看台上入座,属于学生时代的青春气息就瞬间扑面而来。阳光烤得地面上有些许翻腾的热浪,空气中能闻到塑胶的味道,连带着内野和外野的色差也变得格外明媚,连带着昨天那场雨带来的更浓重的青草味道。远处还有挂着学校横幅的拉拉队,脸上都是稚气未脱的兴奋,喊着听起来中二的口号。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这种输了一次就再也不能重来的感觉已经离自己有两年之远了。
“呀哈!不是先发啊!”仓持指着对面的板凳区笑道。
X大的板凳区就在他们正对面,因此那里选手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克里斯毫无意外地出现在板凳区的最外面准备护具,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面生的人,而泽村则在较远的地方做着奇怪的热身操。
降谷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手机,意思是“不是先发真无趣,不太想看了”。
监督是一个看起来面目慈善的胖老头,和当年仙泉的监督长得很像,只不过头发不那么多,这会儿正慢悠悠地拍着手让队员们上场活动守备,总之是一个和片冈相去甚远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