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先生为什么会觉得……我对指挥使……”
“因为小狗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发出啧啧声,“大家都看出来了。”当然,这里的“大家”要把格雷穆排除在外。
“我……我不知道。”少年的脸在不自觉地变红。
于是赛斯把他这几天提到指挥使的内容频率和最开始的时候他提到指挥使的内容频率做了一个对比。还有眼神,赛斯说,眼神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是吗……”少年愣愣地看着一处,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中。
他确实对指挥使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把那看作是纯粹的友谊,生死与共的交情,指挥使似乎也是这么看待的。赛斯提醒他往另一个方面想,他想了,他也逐渐明白了。他回忆一件件往事,试图捕捉自己的每一份感情。
得出的最后结论是……他好像真的、正在喜欢那个人。
他的过去是混沌的。猎犬将他逼进了一方狭小的角落,周遭是血红的夜,紫色的焰,无尽的暗。迫使他的意识也随之蒸发。在他濒临绝望和死亡的时候,一位神官在火焰中向他伸出了手,无边黑暗就这么破开了一道口子,他依仗着那束象征黎明的光,小心翼翼地往原来的世界迈开了一步,如同被困在箱子里的人,往那道透光的缝隙一侧蜷紧了身躯。
如今,原先狭长的口子被直接撕开,有个蛮不讲理的家伙硬生生闯了进来,无畏眼前未知的迷雾,穿过灼烫危险的火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还十分认真地说,我会带你离开,让我带你离开。
那个人身后的光几乎笼罩了他狭小世界的每个小角落,这样强大的光,却如同春日朝阳那般和煦,温柔地探进了他的火焰,让他甚至不想要拒绝。
让他明白,原来,这样纯粹的光明和温暖并非遥不可及。
他的行动开始被潜意识支配。伊萨克总是本能地想要多依赖指挥使一点,想了解他多一点,想接近他多一点,想跟着他经历很多以前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想保护好他,不仅是不能伤害到他,还不能让他受到其他的任何伤害。
这样的感情……原来是喜欢吗?
如果是喜欢的话,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那应该怎么办……?”他认真地看向赛斯,似乎是真的想寻找一个答案。
赛斯一改以往吊儿郎当的作风,居然思索了好半天。他经验确实比伊萨克丰富得多,也能考虑到很多现实又真切的问题。但他最后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伊萨克柔软的头发,轻松地说:“伊萨克只要遵从本心就可以了。”
“可我……”
可……像他这样的戴罪者,真的有资格去靠近那束阳光吗?
哪怕关系已经很近,伊萨克仍然觉得指挥使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指挥使身边围绕着许多出色优秀的人物,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比自己更能保护好他。
赛斯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心意如果不主动传达给别人的话,别人可永远都不会知道哦。”
……
“我明白了……”
他打算在今晚出一趟门。去港湾区的长椅,之前他和指挥使在晚上去过的地方,那个被指挥使吐槽会把海水吃进肚子里的地方。他需要认真地去想一想。
赛斯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告诉那个人才对。
伊萨克站在门口,小猫迟疑地跟了上来,正在伊萨克蹲下身子打算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它灵活敏捷地抓着伊萨克的衣服爬了上去,滑进伊萨克的兜帽里边。
嗯……是个好地方。
伊萨克试探性地拉了拉兜帽,小猫的尾巴扫过了伊萨克的后颈,它“喵”了一声,表达出自己对这个位置的满意程度。
算了……那就这样吧。
街上的人已经非常稀少,静谧的夜晚展现出了一个与白天时浑然不同的城市。有许多户人家还开着灯,透过窗户都能感受到里面家庭温馨的气氛。暖色的光、一家人围在一起……都是他从前不敢奢求的未来。
他在想家吗?
还有指挥使……他会想他的家吗?
他们都忘记了过去,又想起了过去。
伊萨克在长椅上坐下,猫很自觉地从他的兜帽里爬了出来,也落座在伊萨克身边。这样的时候,只有路灯和影子与他们为伴。
伊萨克把小猫抱到自己身上。他有时会和它说话,不自知地吐露出自己的秘密。伊萨克总觉得,它能够听得懂自己的话。
“……如果我喜欢指挥使的话……我确实应该告诉他吧…………”
“……”这回不一样。小猫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及时反应,而是干脆直接地进入了石化冰冻状态,浑身僵化,大脑死机。
它转过了身,背对过去,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脸肯定已经红透了。
刚刚的伊萨克怎么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啊?
“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他吗……我确实不想给他造成困扰……”
“……我很危险,不能控制好这份力量,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
路灯下的少年形影孤寂,浅弱昏暗的光线制造了大片的阴影,犹如缠绕在他身边的阴霾。他低着头,双眼都被遮掩进了黑暗之中。
小猫凑到了伊萨克的手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它抬起眼直视对方的眼睛,晶绿色的眸孔边染着一圈明亮的浅金色,处于灯光下伊萨克的阴影中、却散发着光,专注的视线蕴满了它的坚定。正和他的主人一样。伊萨克看着眼前的猫,突然感觉心里有一根柔软的弦被拨动。
“谢谢……”
第六章 【下】【回忆】
〖零〗
第二天。
从教会得到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神器使。
总之,开始在城市的巡查吧。
嗯……总体上还是个好孩子。就是对我脾气不太好,老是喊“喂”。
第三天。
结束完今天的区域讨伐,我想起希罗说安托涅瓦病倒的事情,准备了一盒水果,打听安托涅瓦的病房去看望她。
她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被突然来访的我惊扰,双眼阖上,棕色的长发铺开大片,与洁白的床单形成对比,她似乎还在睡眠中,面部攀爬着一些诡异的痕迹。
我轻轻地将那盒水果放在了床头,注意到一旁的心电仪,那里显示着她的心跳,一下、两下……我的心跳也在随之起伏。那里沉痛得厉害。
为什么看到这副场景,我会这么难过?
为什么……?
“……是指挥使啊。”病床上的女性睁开了她的双眼,她先只是看着我,继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琥珀色的双眼依旧如蜂蜜般温柔。
“对不起……”安托涅瓦的嘴唇微微开合,轻轻喃出这三个字,语气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顺着从窗隙透进来的凉风消散。但又过于沉重,抑压到胸口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突然道歉啊……”我不解。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子里移了出来,轻轻碰到了我的手心。她在我的手上放了什么东西,一小块冰凉坚硬的事物被我紧紧握在手中,一同被握住的还有安托涅瓦冰凉的手。
“谢谢你。”她再次开口,这又是一句没有任何缘由的话。
“指挥使是带了水果吗?我想尝一尝。”
被她发现了啊……可是……
“诶,身体没有关系吗?”从进来看到安托涅瓦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买了这样东西,一般看望病人——花和水果,花粉有时候很危险,所以我选择了一些清淡的水果。只是安托涅瓦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我能从这只手上看到很多针孔的痕迹。
“没关系。自从成为神器使之后,我就很少有功夫去特意挑选它们了。”她轻笑着说。
我默不作声地递了一块苹果过去,那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块果肉会比较细腻,体积也相对比较小的苹果。
“嗯……果然很甜呢。”
……
直到最后,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在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昔日的伙伴变成了今天的模样,未知的羁绊感牵扯着我,难过的情绪像棉花一样塞了满腔。
我回头看着病床上的安托涅瓦,用眼神作出了最后的告别。安托涅瓦那时正看着窗外的那片天空,不久后也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