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131)

作者:她与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失去的多了,难免患得患失。

他如今大了,也多多少少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和皇祖母之间的关联,“养情”怎么大得过“生情”,要说不怕,不忧,那都是假的。

但是,他也有他的骄傲。

“没有,儿臣为您高兴。”

“骗了和娘娘,大阿哥就不难过了吗?”

“儿臣说了,儿臣不难……过……咳……”

他有些着急,话也说得很快,说至末尾,竟忍不住呛起来。

刘小福连忙去倒茶,王疏月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她也没有说话,只待他在自己怀中喘息,直到渐渐地调匀呼吸。

“大阿哥,虽然你不肯唤我额娘,可是,和娘娘一直都把大阿哥当成是和娘娘自己的孩子。”

大阿哥揉了揉眼睛:“我是您养子,您有了亲生的骨肉……我……”

“那你也是和娘娘最疼爱的孩子。”

说着,她抚了抚大阿哥的后脑。

“大阿哥,也许……你之后还会听到很多诛的话。和娘娘不能每一回都像现在这样守在你身旁。但是,和娘娘希望大阿哥能一直相信,不论和娘娘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和娘娘都会跟从前一样,保护着你,直到你啊,兑现你跟和娘娘说的话,保护和娘娘的那一天。”

大阿哥抿着嘴唇,喉咙有些发哑。

“儿臣想额娘了……”

王疏月从新将他搂入怀中,轻声道:“嗯,和娘娘也很想她,这样,明日你下了学,和娘娘来接你,一道去钦安殿看看你额娘吧。”

提起自己的母亲,刚了大半日的孩子终于是忍不住哭了。

王疏月搂着他的头,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她明白,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肯叫她母亲的心结,还在自己的生母身上。也许他至今都还信顺嫔跟他说过的话,成妃是因为皇帝强要将他过继给王疏月,才病重去世的。

但这对王疏月来说,早已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在她的身边。

想着,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头顶那第三个“天”匾。

后天不老。

很多东西解释是无用的,但苍天看入眼中,人心在下,也是清清明明。

“大阿哥,和娘娘……是你额娘信的人,也是你皇阿玛信的人。你也信和娘娘,好吗?”

大阿哥没有出声,却悄悄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上书房外的雨已经停了,风吹云开,一轮朦胧的月悬于漆黑地天幕上。

大阿哥不再流泪,伏在王疏月的膝上,悄悄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身上的披风掉在了地上,王疏月想弯腰去捡,却被大阿哥扶住。与此同时,他自己弯腰将那披风捡了起来,起身替王疏月系上。

外面金翘不放心,亲自寻了过来,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却愣了愣,心头滋味,无以言说。

她记得,临走前,她跟王疏月说,这宫里的邪她不信也得信。

她是担心自己主儿伤心,才跟过来看。

可如今,她又觉得,不信吧,好像也是好的……

第98章 渔父引(二)

长春宫,“怡情书史”内戏台上,南府外学(南府外学也叫内廷供奉,是在南府承接表演的民间艺人,南府里太监艺人叫‘内学’)陈小楼正在唱新打的《黄鹤楼》选段,他未上油彩面,只穿着一身水蓝水的单衫子,手执一把黄色缂丝凤梧牡丹图紫檀木刻寿字炳团扇,眉眼间尽是戏中深情。

皇后靠在黄绫坐垫上,半闭着眼,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睡着。

孙淼打起帘子进到室内,见只有西面的窗户开着,透着一丝光,落在戏台子上面。室的气儿有些憋闷。

“主子……”

她半跪在皇后身旁唤了一声。

皇后睁开眼睛,却没有起身:“怎么了。”

“淑嫔来了。向您辞行。”

皇后没有应声,半晌才慢慢地深吐出一大口气儿,从那掐得出水的唱声之中,穿出一句:“传她进来。”

说着,又示意陈小楼把戏停下。

戏台上的人,用修长的手指压下扇柄儿,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这边行了一个礼,起身绕到戏台后面去了。

淑嫔跟着孙淼走进来。这到是她第一次进“怡情书史”。

皇后从前并不喜欢听戏,这个地方也就荒着,但不知为什么,自从王疏月有孕后,皇后却时常传南府的人进来唱戏。除了日常去寿康宫问安之外,就只在宫里照看三阿哥,外处不甚走动,就连每月初一,十五这样侍寝的正日子,也不大经心了。

淑嫔看着气氛阴沉的内室,小戏台上还遗放着一根男子的衫带。西面的窗开着,外面晴暖的日光落在台面儿上,把刚才踏台板之人的步履痕迹都照得清清楚楚。

“奴才明日启程去畅春园。特来辞一辞主子娘娘。”

“畅春园清净,好好静一静心,将养身子。”

淑嫔笑了一声:“奴才有没有病,娘娘是知道的,何苦在奴才走的时候,还要说这些话来扎人,奴才不好了,娘娘就好了吗?”

皇后垂下眼。

“你想说什么。”

淑嫔走到她面前,扶着榻沿儿跪下来。

“元年,跟着万岁爷一道入宫的潜邸旧人,如今在娘娘眼前的,还剩下几个?前年为了大阿哥过继给那人的事,皇上囚了顺嫔终身,如今,又为了那人的一处伤,要把奴才也关到畅春园去。早知是如此,奴才到不如狠一狠心,替娘娘在慎行司里料理了她。”

皇后闭上眼睛。

“你就那么恨她?”

“能不恨吗。”

淑嫔陡然凄哀下来,她和我一样,明明都是汉人,可为什么,她的父亲能做皇上的内臣,她的兄长可以任封疆的大吏,她可以封皇贵妃,甚至还能怀上龙胎,而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转而笑起来。

笑声中带着些竭力隐藏的哭腔。

皇后无言以对。

她从来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与这些人一路从王府走到紫禁城,虽然,顺嫔也好,淑嫔也罢,她们都有自己的心思,但至少,她们尊重她嫡妻的地位,行事作风,也从不是为了去颠覆她的位置。不过是要在皇帝身上争点可怜巴巴的宠爱,或者在宫人们面前要点体面。

然而,要宠爱的反而失尽宠爱,要体面的在西三所里做囚徒。

皇后看着此时面前瘦成一把骨头的淑嫔,心里涌出一阵无名的不平之意。

“本宫……没有护好你们。”

淑嫔闻言笑了一声。

主子娘娘,奴才们卑微,之前又受过您和太后娘娘,还有万岁爷的大恩,死不足惜。可是……”

她说到此处,声竟有些发哽。

“可是,您和太后,把能舍的人,都舍出去了,现在,剩下一个胆小的婉贵人,和一个不中用的宁常在……娘娘再舍……”

她顿了顿,声音提了一阶。“怕就要舍出自己,舍出三阿哥去了。”

提起三阿哥,皇后背脊上猛一阵凉,手指在袖中猛地一抠握。

“淑嫔……你这是咒本宫的三阿哥吗?”

“我不说,难道就没有人跟娘娘说了吗?”

她说着,俯身磕了一个头,口中的声音却没有停顿。

“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的族人,甚至西三所里的顺嫔,还有奴才,都看着娘娘和三阿哥。我们还能不能见天日,在于娘娘,和三阿哥的前途。娘娘,王疏月已经封了皇贵妃,宗亲们如此反对,万岁爷不惜废了议政王也要给她这个位置,若她这一胎,是个男胎,那三阿哥的太子之位……”

“三阿哥是皇上的嫡子,怎么可能有人能夺走他的太子之位。”

“若有人能夺走您的皇后之位呢!”

“你在说什么!”

皇后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娘娘能这样避多久?您一直以皇上的事为先,可是您自己的事呢?太后娘娘的话您不肯听,奴才的话您也定不受用,殊不知,我们都是为您着急,为三阿哥的前途生忧啊。”

皇后站起身,烧蓝金色护甲从红木从茶案上刮过去,发出几乎刺耳的声音,淑嫔闭上眼睛,任凭那一声破纸划皮的声音贯穿自己的耳朵。而后的余音一阵一阵地从耳底传来,打在她的头颅上。生生要切开她的脑袋一般。

她不由得牙呲缝隙里“嘶”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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