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加套好笔帽,将它压在纸上,然后亲自起身去关门。
今天是休息日,秘书们都没有上班,屋内只剩父女俩,他笑着问妮娜:“要不要喝咖啡?”
“小刀在受苦,我没有胃口。”妮娜收起伞,拉着父亲的袖子愁眉苦脸道,“父亲,小刀是被霍森他们冤枉的,那群人想利用小刀陷害您,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席加心疼地看着妮娜,爱保养的姑娘脸上居然出现了黑眼圈,一看就是失眠了,他又何尝不是呢。
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一脸严肃地问道:“妮娜,你真的认为小刀是无辜的吗?”
妮娜自信满满地回道:“当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席加右臂弯曲,掌背向外:“那你知道她这只手是什么样的吗?”
妮娜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和艾可一起泡过好几次温泉,每回她都不脱手套,说是手臂上有很难看的疤,不想让人看到。
不过可以摸,她小心仔细地戳过捏过,触感和正常人的手一样,至此她便未再怀疑过。
女儿久久不吭声,席加将报告书里的内容说给她听:“第六分队最近研发出了一款针对咒者的抑制剂,证明她是来自青丝一族的咒者,她的右手是用毛发生成的。”
妮娜抿着唇,不断摇头,她不信。
席加沉声道:“她已认罪,还把脏水泼到了我身上。”
妮娜激动的大喊:“你胡说,艾可不是那样的人。”
普通人不会和咒者当朋友,咒者也瞧不上普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双方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当真相揭穿时,蒙在鼓里的人往往最不容易接受。
席加握住女儿的双肩,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明白?
父亲怎么会明白自己的心情呢。
妮娜其实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假设,哪怕她们身份对立,哪怕艾可欺骗了自己,她也狠不下心责怪她:“她没有伤害过我,没有伤害过普通民众,她还为调查团抓到了不少咒者,她有什么错?”
这个问题,席加回答不了。
咒者屠杀令颁布前,两个种族和平共处了几百年,为了整个大陆,他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最后却落得这番下场,着实令人惋惜,令人唏嘘。
他本人并不排斥咒者,尤其是那些安分守己的。
可惜,他不是国王,他只能听命行事。
席加无奈地告诉妮娜:“她没错,但身为咒者调查团的团长,我们必须与她划清界限。”
妮娜皱紧眉头:“您打算舍弃她?”
席加弯下腰,凑到女儿面前:“霍森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有舍弃她,才能保护你。”
妮娜被席加逗笑:“保护我?我遭遇盗贼时,您在哪呢?”
盗贼一词钻入耳朵,席加脸色骤变,四目相接,女儿好看的眸子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水,她在愤怒,她在伤心,几年过去,她仍未彻底走出阴影。
妮娜从席加的臂弯间退了出去:“您在工作,您说话不算话。要不是艾可,我还有能站在您面前吗?”
席加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他对不起女儿,对不起死去的妻子。
“一份工作就能还一条命吗?”
“……”
“从前,您是圣骑士团的团长,现在,您是调查团的团长,工作在您心里永远排第一位,我很理解您,我为您感到骄傲,我打心眼里支持您。”
“……”
“可我最艰难的那段岁月,是艾可陪我度过的。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把我从黑暗与恐惧当中带了出来。”
“……”
“您有您的立场,我也有我的选择。不管艾可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好朋友,我一定要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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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
“非法囚禁可是犯罪!哪怕他是父亲大人,他也不能这样做!”
“你们去告诉父亲,他要是再不放我出去,我就和他断绝关系,离家出走,永远不理他。”
“啊啊啊啊啊啊——”
拍门喊叫,手掌心拍到又肿又麻,嗓子喊得又干又疼,外面那些佣人都和聋了哑了一样,没有一个敢出声。
妮娜沿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一边揉手一边在心里咒骂。
父亲实在太过分了,竟关她禁闭,门窗全锁,佣人女仆在屋里守着,房外还有一队骑士。
三餐有专人送,她一步都不能踏出房门。
她知道父亲为她好,她知道一意孤行可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麻烦,可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好友,自打在花城相遇以来,她就成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
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密斯拉城因遍地繁花而闻名。
十五岁生日前夕,工作狂父亲答应带她去那儿游玩,以示庆祝。
她高兴得连续失眠了好几晚,由于没有母亲,她只能盼着父亲抽空,可他是整个国家的英雄,公事繁忙,经常数月不着家。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放假,她可得好好准备。
谁知,临行前,大忙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调查团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非去不可。
整整准备了半个月,从马车到行李,所有东西都是她亲手挑选的。
她还做了各种计划,父亲只有一周假期,她想在有限的时间内让父亲陪自己看更多的风景、玩更多的游戏。
但他最后失约了,她很生气,很失望,很愤怒,满脑子负面情绪,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她出生,母亲死亡,忌日与生日同一天,怪不得每年庆生,父亲脸上在笑,眼底却透着无尽的悲伤,只是那时她并不懂。
直到十几岁,父亲才告诉了她真相。
那一刻,她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没有见过母亲,她只能看着照片想象母亲动起来的样子。
父亲难得回家,偶尔起夜,迷迷糊糊中,她总能看到书房亮着灯,父亲独坐桌前,手捧怀表,看得很出神。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怀表里嵌着母亲的照片,默默思念完,翌日清晨,父亲的眼眶总是红红的,她还以为是工作劳累导致的。
父亲从不在她面前提,大概是怕她难过或者想不开。
说真的,她其实对母亲没什么概念,也谈不上感情,所以无法体会父亲的煎熬与痛苦。
既然那么不喜欢,何不说出来呢?
大不了以后不过生日,她已经十五岁了,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哪怕没有监护人陪伴,她也能周游列国,于是她没跟父亲打招呼便独自带着仆人上路了。
去时挺顺利,一路吃吃喝喝玩玩,倒也惬意,不过心里扎了一根刺,总归痛快不起来。
花城风景很美,据说父亲母亲新婚旅行去的第一站便是这里,她根据管家的回忆,按照双亲当年行走的路线跑遍了各个景点。
如果母亲还活着,父亲应该会更加恋家吧?
为了孕育爱情的结晶搭上一条命,她曾经觉得很不值,可当看到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色时,她才发觉,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真好。
她要好好活着,她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
返程时,她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但马车步入林道时,一伙盗贼盯上了他们。
拿钱买命,公平交易,可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抢了东西还要杀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死亡。
大家都说咒者危险,不可与之为伍,一经发现必须斩尽杀绝。
打劫他们的正是普通人,手持火|枪刀具,心狠手辣,随行的骑士与仆人拼死抵抗,才为她赢得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高跟鞋、蛋糕裙、阳伞、折扇,平时用来展示美的东西,这会儿全成了累赘。
她跑得很吃力,身后不断传来厮杀声,浓浓的血腥味在鼻间挥之不去,双脚发软的她跑几步摔一跤,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生怕被追上,她频繁回头,每看一眼就有一个人倒下,熟面孔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
杀光所有随从,十几个男人舔着刀上的血追了过来,他们在身后慢慢散开,步子不快,看架势是打算围捕,像玩狩猎游戏一样。
父亲救我……
父亲救我……
父亲救我……
没过几分钟,她便被那群人包围了,她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抱着树干试图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