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马撒开了马蹄在雪地里奔跑,带着坐在它身上的不离身子颠簸不定。
和坐在马车上完全不一样。
她的手指捏着缰绳已经捏出了白痕,却全然不察,这时候的不离是咬着牙关忍着的。
这一忍,却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只是,她素来就是擅长忍耐的。
皇城到西疆的凤天城的路只有这一条道路,修路只是为了运黄橙橙的真金去充实国库,而那真金大半出自凤天城凤家之手。
冬日里那滚滚金江结成了冰,凤天城里也就没有黄金能贡皇帝去享用了,这里也就没有了人。
一路行来,是孤身赶路。
那匹马,行了一天一夜,体力不支,不离拿出随身带着的刀子在马身上割出了一道口子,那匹马受疼飞奔,它跑的越是快,那血就流的越是多。
而它不会知道自己是在慢慢消耗生命走向死亡。
不离知道,这放血换来的路也是有限的,她只能盼着这路短些,马跑的快些。
不离回望身后经过的路。
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白雪地上有点点鲜红,如同早开的腊梅。
她望着前方,凤天城已经在远方若隐若现。
凤天城的城墙是普天之下最高最厚的。
数十米的青砖高墙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他安静的站在西疆,沉默的像石头雕成的狮子。
他没有野心也不见得消沉。
凤天城的人安居乐业,安土重迁,高高的城墙挡住了外人对他的无理窥探的眼神。
而现在它在不离的眼睛里是一个终点。
马在进入凤府大门的那一刻颓然倒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即使不离早就准备,还是被甩了出去。
她翻身从马上跃起,在空中飞出三四丈远,再落于地上。
凤天城的雪下的比皇城更大,凤府里有人在打扫,不过在扫过后又开始积雪,也没过了不离的脚踝。
她抬头,眼前的屋檐是她熟悉的屋檐,她已从异乡归来。
“大姑娘,你回来了。这马……”在门前缩着的看门人已经看到不离回来了,忙拿着黑色油纸伞上前替不离挡雪。
数月未回来的大姑娘一身风霜,而脚下倒着家中带过去的上好宝马,小厮伸手去按向马颈,那马已无呼吸,身体逐渐冰冷。
马的后半身已经被血染透,一路过来都有血迹。
不离回头看了一眼倒地不再起来的马,对小厮说:“将这匹马厚葬了。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雪都铲掉,过年时候见血是不吉利的事情。”
“是,这就去吩咐。大姑娘,那要不要去通报小姐一声您归来的消息?”
“不用了,我这就去看她。你去忙你的。”
“大姑娘您慢走。”
不离往前走,雪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她掸尽了披风上的雪,那披风已经被雪水浸湿,摸在手心,尽是冷意。
走进大厅,走过轿厅和正厅。
现在的辰光,恰好是晚膳未开前,屋子里都不见下人在忙。
接近过年,除尘扫旧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屋子内的装饰还是几年前的模样,下人不敢动这个屋子里的一样东西,怕被凤老爷骂。
老爷信风水,这里的摆设都按照阴阳五行之说来放的,保佑财源广进。
正厅里的窗户没有关上,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下人给忘记关上的,风带着雪花吹进来,呜呜作响。
不离上前将窗户关上,看见窗外的方向正是后院,低矮的墙头有开满了红色粉色白色的梅花枝条越过,美景乍现,窥见那几朵梅花就能知道今年后院的花开的有多好。
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小姐才会把她叫过来。
每年冬天,不离都会呆在小姐身边,一刻不离开,小姐要去赏梅花,不离就陪她去。
今年也不例外。
不离走进后院,西厢正是小姐住的地方。
那条路她铭记在心,一走就是十年。
小池塘结了一层薄冰,水在冰下暗自流淌,隐约能听见哗哗的声音。
走过小木桥,对面走来一人,鲜亮的大红色的袄子,头发梳成丫子头,低着头捧着一叠衣服,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到脚踝的罗裙沾了雪沫,变得沉沉。
她没有看到桥上有人,径直往前。
险些撞到了不离,手中的衣裳散落在白雪地上,桃红翠绿颜色铺在白地上,却是开了一朵朵鲜嫩的花。
她没想到这里站着一个人,抬眼一看,惊讶不已。
绝美的脸上被疲倦的神色占据,但是即使是看了好几年了,这时候乍眼对上那张美丽的容颜,喜鹊还是感觉到那颗小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那人正是从远处赶来的不离,喜鹊不急着弯腰去捡衣服,而是翻动双手,做了几个手势。
大姑娘,你怎么赶来了?
喜鹊是会唱歌的鸟,而喜鹊这个姑娘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孩。
不离与她对视,嘴唇掀动,慢慢的说:“小姐呢?”
“小姐还睡着,一听说大姑娘会来,就高兴的睡不着,昨晚就开始等着大姑娘。”
不离看着喜鹊素手翻动,读懂了她比划出来的意思,嘴角含着微微笑,因为疲倦而黯淡的眼神底下流淌着光芒。
“大姑娘,小姐她一直在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们都被她说烦了。”
喜鹊斜着头,笑的机灵,圆圆的脸蛋因为受冻而通红。
不离弯腰,伸手替她捡起那些衣料,细看却不是完整的衣裳,只是一块块的大碎布。
不离她往西厢走去,喜鹊手忙脚乱的收好料子,踩着小碎步跟在不离身后。
到了走廊上,不离突然转身,对身后的喜鹊说:“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喜鹊先把布料塞到不离手里,让双手空出来,‘说’
小姐做女红。
不离的纤眉拧起,问道:“她做女红?”
嗯。喜鹊的脑袋猛点,发鬓上的小金铃铛因此哗啦啦响。
喜鹊接过不离怀里的衣料,又收好不离脱下的披风,急急忙忙跑回去了。
她的手上脚上还有发鬓上都有小金铃铛,跑动的时候铃铛的声音随之传开。
小姐喜欢听这样的声音,说是这样的话,即使喜鹊不说话,她也知道喜鹊要来了。
铃铛声飘远了。
她推开西厢的门,一团暖气迎面而来。
她进门后把门关严实了,怕把冷气放进来。
屋子里的桌椅上都是大块小块的布料,五颜六色,上好的锦缎丝绸随意丢地上,不当一回事。
不离叹了一口气。
屋内的暖气融化了她脖颈上的雪,几率冷意渗进她的脖子里,她的手指解开扣子,一边走一边解。
床帐低垂,如同蒙着一层白色的雾,看透见一抹红色。
红色隆起,小姐现在还睡着。
不离已经脱下了外衫,素手掀开床帐,却看见一团白色的东西朝着她龇牙咧嘴。
那团东西原来是一只雪貂,全身毛皮皆是纯白,无杂色,乌黑的眼珠子现在冒着凶光,恶狠狠的盯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不离伸出手,将手放在雪貂面前,雪貂在她的手腕上嗅了几下,立刻褪去了戒备的神色,温顺的像一只家养的小狗。
小姐养出来的东西就只认她这个人的味道。
不离也不知道这只护主的貂是从哪里弄过来的,防备心那么强。
面前的大红被子成小山形状,一个完整的包子,不见人头也不见人脚,想必小姐是缩在里头睡的。
不离坐在床沿边想事情,窗户上糊着的窗纸上点着数点红色,看久了视线模糊了,那些红点就变成了一朵朵的腊梅。
“不离,现在几时辰光了?”稚嫩而模糊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
“还未到晚膳时候。”不离轻声说。
“哦,还早着,雪停了么?”包子山蠕动了几下,长出了腿和脑袋。
几缕长发从被子的边缘出来,微卷的发丝上缠着红线。
不离将缠在发丝上已经松散的红线解开,一边解一边说:“雪还在下,小姐可以再睡会儿。”
一只白嫩的手先行爬出被窝,往旁边抓着东西,左边,右边……
小手洁白如玉,肌肤细嫩,白玉似的充满了光泽的指甲下透着粉红,尾指指甲上今年春天的凤仙花颜色还没褪去,手指圆润如葱根,手腕缠着几个镯子,动的时候镯子相互撞击,哐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