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琉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宁德抬起头看她。
“佟妃娘娘请主子过去。”琉璃跪在一边回道。
宁德不在意地唔了一声,她站起来,弹了弹衣角上浅浅的几道褶皱,准备走出去。
琉璃起身跟上,一边帮着整理宁德头上的流苏,一边补充道:“来传话的小李子似乎脸色瞧着不大好,一开始奴婢问他话也不肯说,奴婢只好又吓唬,又使银子,那个小崽子这才丢下句话,接了银子匆匆跑了。”
宁德停住脚步,回头望向琉璃,蹙眉道:“什么话?”
“叫主子您小心,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和昨天皇上吩咐的事有关。”她轻轻地说道,依旧蹲下细心地理了理宁德的裙角这才罢手。
青色的花盆底在地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圈,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留下一点儿印记,宁德只是吩咐道:“看来小刘子也是个乖巧的人,若不是家里没有一点儿困难也不会接你的银子。你去看看吧,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就多替他担待些。”她看着佟贵妃住的方向,看似无心地道,“佟姐姐那里事多,自己宫中的人未必顾得到,能帮的总归帮她一下吧。”
琉璃了然微笑道:“喳。”
宁德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道:“琉璃,我给你的银子还有吗?不够自己从橱子里拿,宁可自己穷酸点儿也不要克扣下人的。”她笑了笑,眼中有一丝温暖弥漫,“我不比她们几个主子,家里都是大户,阿玛就那么一点儿俸禄,那些‘冰敬’‘炭敬’,我又特意嘱咐了不让他拿,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就靠他那点儿银子。我这个做女儿的,说起来还是在宫里做主子娘娘的,怎么说也要从自己的月钱里贴补他些。宫里的打赏、传话,都是要花银子的,难为你替我管了那么多年的账。”
琉璃笑道:“主子,您就记得出项了,永和宫出项多可是入项也多啊。两个小主子每月也有那么多的月钱,他们现在人小,也用不了那么多。隔三岔五的皇上、太后那里又有打赏。再说了,不是奴婢说您,整个宫里就您穿得最朴素了,便是荣妃娘娘前些日子还做了一套金丝芙蓉锦的袍、褂、裙、氅衣、坎肩,哪个主子身上不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可是您呢?”
宁德忍不住笑了,除了用来固定发髻的点翠流苏和左腕上戴着佟贵妃给的玉镯子,自己周身倒还真不见什么首饰。
因为在行宫里,大家离得并不远,宁德带着人也没走多久便进了佟贵妃住的小院。一进门便觉得气氛静得诡异。宁德起初有一丝疑惑,难道佟姐姐真的要对她下手了吗?原先有些担心风头会指向惠妃,但是经过昨夜和皇上的一夜深谈以后,便知道惠妃之事其实矛头在明珠,和后宫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她隐隐地预感到,索额图自十九年解任后只怕不久就又要复出了。
这原本是价值黄金万两的消息,只不过到了宁德这里却一文不值,她一直告诫自己的阿玛远离权贵,虽然做着护军参领,其实却是有名无实的职位,更兼这几年她做了正妃,乌雅氏一家反而更加低调,连官场上大小宴请,红白喜事都不参加。虽然如今去讨好索额图是一本万利的事,他从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太子舅爷一下变为闲散大臣,权势滔天的明相的眼中钉之后,索府便门可罗雀,清冷至极,若此时向索额图投诚,不怕他日后复出不会投桃报李。只是宁德却仍旧记着昨夜玄烨谈起这二人时,眼神里掩饰不住的阴鸷寒意。索额图和明珠无论谁有多风光,这风光都是来自一个人的给予,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生杀予夺,也只是弹指间。
知道她来了,佟贵妃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妹妹,今天来得可真早,她们人还没有来齐,不如我们先坐一会儿等大家都到了再说吧。”
宁德自然没有异议,她点头微笑,进了内室的门却看见万琉哈氏当众跪在地上,泪光盈盈的样子。
宁德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不免还是吃了一惊,万琉哈氏怎么说也是佟贵妃的人,不知道今天佟姐姐是要唱哪一出?
佟贵妃见她面露惊异,忙拉过她的手,柔声细语道:“妹妹,少安毋躁,待会儿请你看场好戏。”她双眸中一抹亮光闪过,转眼便又不见了。
宁德见佟贵妃这样说,也不好再问,只是在一旁坐了,自顾自地饮茶,心中仍在暗暗思量。
片刻,众位宫妃后嫔陆陆续续都到了,无一例外看到直挺挺地跪在正中的万琉哈氏不禁相顾询问,却不得要领。只是难得看到一贯和气的佟贵妃今日却是正襟危坐,满脸寒霜的样子。
见荣妃到了,宁德忙起身相迎,她在宁德边上坐了,这一次却轮到荣妃来问她所为何事了。
宁德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听佟姐姐的口气似乎是和昨日皇上大发雷霆的事有关。”
荣妃皱了皱眉头,不知是褒还是贬,“佟姐姐办事可真是迅速。”她顿了顿,又问了一句,“皇上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今日去孝陵了吧?老祖宗就爱四处走动。”
宁德笑笑,说道:“是啊,不过等皇上回来这里也该有结果了。”只是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戏也该演完了。
荣妃像是了然地一笑,然后转头和姗姗来迟的惠妃寒暄起来。宁德端起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口,明前的龙井泡得刚刚好。
章佳氏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匆匆跑进来的时候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见她如此失仪,众人的脸色大多不太好看了,只有佟贵妃依旧面容不改,既不见怒色,也无包容之意。
宁德却暗暗替她担心。自从这丫头搬到自己宫中居住之后,脾气倒没有大改,一样的快人快语,爽直利落。只是不知怎么的渐知人事起来,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皇上南巡这几个月来召她侍寝的日子比谁都多。她原先就颇得皇上首肯,容貌姿色亦是出众,更兼胜在年轻新鲜,一点儿也不落于江南那些莺莺燕燕。敬事房的侍寝记录本是这后宫里的风向标,按照受宠程度她也该是个新贵,只是可惜进宫这么些年了,皇上却依旧没有动过晋封的意思,仍旧顶着个无名无分的庶妃帽子,论身份还比不过不是正经秀女出身的几个常在。福凝处在这个不伦不类、不痛不痒的尴尬位子上,又不懂得收敛,别人也拿不准该用哪个宫阶待她,这一年下来也生了不少的龃龋。
整个厅堂里纱帷重重,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只是众人灼灼的目光都聚集在章佳氏的身上,更显得此时气氛诡异。
佟贵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只见她红唇轻启,却气定神闲,“今日,本宫请众位妹妹过来,是想交代一件事。蒙皇上信赖把这件事交给本宫来办,本宫自然不能辜负皇上的厚恩,幸皇天庇佑,昨晚终于查出些头绪,所以请大家过来,一道参详参详。”
听到佟贵妃说查出了事头,众人都仰着头等着佟贵妃说出下一句关键来。
只听佟贵妃声调平淡如水,倒也没有显出威仪来,“这件事是由我宫里的人惹出来的,就让她自己来说吧。”
宁德回首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万琉哈氏,心中有些不忍,见她嘴唇也有些发紫,怕是从昨晚开始就跪在这里了。她心中略微叹了口气,不知何时,佟姐姐变得如此心冷了。
阿灵宝面色惨白,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禀道:“回娘娘的话,昨天奴婢初到江南之地,觉着一切都新鲜,因此错过了用午膳的时辰,还在园子里游玩。偶然间就听见花丛边似乎有几个丫环在窃窃私语,奴婢也不是存心要偷听,只是见她们提到了皇上才略微留心了一下。”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些不自然,“听她们闲言碎语的,好像外面的小子在说……是……皇上要去……秦……河的事。”她不好意思直言风月窟,只好隐去,连带秦淮河三个字都不敢明说,只是在场的人却都听明白了。
惠妃忍不住问道:“我们宫里的人怎么会和外头的小子扯上瓜葛,宫女见了男人那是避都来不及避的,莫不是这些丫头片子出宫了心也野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