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呢?
这一瞬,她的心绪微乱。
“回太妃娘娘的话,”唐笑语轻晃一下脑袋,找回自己的理智,定定道,“奴婢确实未曾侍寝。若是不信,可请府中有经验的年长嬷嬷代为核查。”
见她说的这么笃定,曹氏心中生疑。
这小丫头来宁王府的时日也不长,总不至于将英嬷嬷等刁钻老婢都收买了。她这样信誓旦旦,可让人随意核查,莫非……当真不曾被霍景碰过?
还是说,是在死鸭子嘴硬?
“哦?那既你这么说了,我就要叫人来查一查。”曹氏稳下心神,眯着眼道。
旋即,她眼眸微转,按照原定的想法,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不过,你一介姑娘家,竟被我叫来核查这等事儿,传出去了,名声到底不好。我也非什么严苛之人,自是不愿为难于你一个小丫头。”
刘嬷嬷得了自家主子眼色,帮腔道:“咱家太妃娘娘,还是个仁慈的主儿,你求求情,兴许便愿给你个机会。”
曹氏微笑着放下念珠,声音重新变柔:“这样吧,魅主不魅主的,只要太后娘娘不查,我也不欲深究此事。只要你答应,日后听我的吩咐,好好伺候王爷,此事也就罢了。若你得力,自有你的好处。我是王府的主母,亦是王爷的母亲,你是个懂事的,当明白我的意思。”
唐笑语心底一震。
她算是明白了太妃娘娘的目的——将自己收为己用,成为她在齐园的眼线。
眼下这境况,若不答应她,恐怕凶多吉少。太妃所说的“绞了头发赶出王府”,刘嬷嬷所说的“打杀了事”,也许都会噩梦成真。那些言语,正是太妃敲打威胁的言辞;而若是答应了太妃,便会被她所提携。软硬兼施,双管齐下,麻烦得紧。
她蹙紧了眉头,逼迫自己的头脑想出点什么法子来。她人在菊苑,可不能指望王爷做些什么——或者说,她不觉得自己特殊到,王爷愿意为了自己开罪太妃娘娘的地步。
就在此时,菊苑外传来一声通喝:“王爷到——”
下一刻,就见到一道高大身影,逆光跨入屋中。那男子挂着森寒面色,虽未言语,但冷意却尽数写在了脸上。
“王爷……”唐笑语微愕。
曹氏见到霍景来了,不急,反笑:“王爷怎么来了?昨日我这个做母亲的回了王府,王爷推托宫中事忙,便不来拜见我这个母亲。今日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想起来我这个母亲了?”
霍景抿唇,面无表情,如一樽罗刹似的。他这副凛然模样,叫曹氏笑吟吟的脸,也有些僵硬了起来。
昨日,是她时隔数年重新回府的日子,王府却并没有特意迎接,连霍景也不来拜见她,因此她也不曾见到这个继子。而今日一见,她陡然察觉到,一别数年,霍景的气势已与当年初初登上王位之时决然不同。
他已不是曹氏当年所认识的霍景了。
不过,曹氏只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自如。
她在心里从容道:霍景到底是她的晚辈。有这个母子名义在,他又能拿自己如何?便是霍景年岁长了,野心、手段俱变大了,她也不怕。
从前,霍景与许氏被她抓的死死。如今,她得了机会回来,便还能重新翻身!
正当曹氏这样想着时,霍景忽然发话了。
“曹氏,本王劝你,最好收手。”霍景负手而立,眸光泛寒,语气颇有不耐,“若是再来碰本王的人,本王会将整个曹家都收拾掉。”
他的语气,并非玩笑。
他是真的会对曹家下手。
他眉眼间的冷戾,真真切切的,透着几不可察的杀意。纵使是曹氏,也不由干咽了口唾沫,心跳微乱。
——这小子,似乎当真长进不少。从前他还是个孩子,被自己拿捏在掌心。可如今这副架势,像是一把剑似的,来者皆斩。
曹氏抄起佛珠,慢慢拨弄一下,稳下心神,道:“景儿,说笑也该有个度儿。我到底是你的母亲,太后娘娘与陛下也挂念着咱们母子呢。”
听她搬出宫里的太后、皇帝,霍景的面色,愈添一分不耐。
“本王的告诫,只说这一回。”霍景道。
你——!
曹氏舌尖的话几次欲出,犹豫半晌后,还是被她吞回腹中。她收起眸中恼意,放软神情,慈蔼笑道:“这孩子,怎么与母亲生分起来了!景儿,莫非你当真对这丫头如此上心?竟这般护得死死。”
霍景收敛了杀意,平淡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奴婢。换做是任何齐园的人,本王都会出言相护。”
曹氏眼底精光一掠,掩唇呵呵笑说:“瞧你说的。是不是上心,我一眼儿就看出来了。咱们母子,何必在这些事上打哑谜?欢喜便是欢喜,收用了岂不更好?”
霍景目光一冷,道:“曹氏,不得胡言乱语。”
“啧。这丫头年纪小小,却住在齐园,吃穿俱是不错,白日里还能抱着琵琶玩耍。出了什么事,你堂堂宁王殿下立刻就到……”曹氏的眼尾微扬,笑意更深,“罢了罢了,景儿,我不打趣你了。”
旋即,曹氏又是一叹:“我这般多话,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年近而立的人了,还不肯相看妻室,真是叫我这个做母亲的愁白了头。”
“……”霍景锋锐的眸光,掠过曹氏的身前。
“没有下次。”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那离去前的最后一眼,犹如利刃,让曹氏脊背一寒。她侧身去,发现身旁的刘嬷嬷竟双腿颤颤,一直在抖个不停。
眼见着霍景与唐笑语前后离去,曹氏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是当真上了景儿的心。”曹氏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捻着佛珠,“可惜,她不大听话,想来是不能收为己用了。”
刘嬷嬷忧虑道:“太妃娘娘历尽苦辛才回到王府,这偌大王府都没个能用的人。便是再聪明的人儿,没了手脚都难办事。这下可如何是好?”
曹氏亦在烦心此事。
她离开京城多年,从前在王府里培植的势力,都被拔除的一干二净。莫说那些个安排在账房内院的心腹了,就是个能帮忙做点私事的都没有。买换银两,打探消息,哪个不需要人去做?
就在此时,外头匆匆行来一个丫鬟,小声道:“娘娘,兰苑的苏婉婉姑娘前来拜见。”
听到这个名字,曹氏皱了皱眉,问:“此女是谁?”
那丫鬟答道:“据闻,她是蒋家送来的美姬,与齐园的唐笑语是一道入府的。蒋家本想让王爷纳了她,不过王爷无意于纳妾娶妻之事,她便一直无名无分的,只是个琴师。”
曹氏眸光微亮,喃喃道:“瞌睡却逢高枕。不知道这个苏氏,是不是个懂事聪明的?”
刘嬷嬷立即懂了曹氏的意思,道:“叫那个苏婉婉进来吧!”
***
唐笑语跟在霍景身后,回到了齐园。
一路上,唐笑语低着头,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自觉的,方才曹太妃所说的那些话,便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
“景儿,你当真对这丫头如此上心?竟这般护得死死。”
“这丫头年纪小小,却住在齐园,吃穿俱是不错,白日里还能抱着琵琶玩耍。出了什么事,你堂堂宁王殿下立刻就到……”
曹氏说的话,看似胡乱找茬,但细细看来,却不无道理。恍惚间,唐笑语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霍景当真将自己捧在掌心里似的。
这念头只出现了片刻,便被她自己狠狠甩出了脑海。
她在心底默念道:不可生妄念。
这些遥不可及、如在云端的东西,不是她能触碰的。但凡她生出了多余的奢念和贪心,前去触碰了这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到头来,只会害自己浑身是伤。
她虽微贱,却也不愿轻易将自己交付给满是荆棘的路。
齐园的大门合上,霍景的声音冷冷飘来:“以后不必去见曹氏。她若召你,你便称病。”
“这……”唐笑语有些犹豫,“王爷恕罪,奴婢认为,这恐怕不太妥当。太妃娘娘到底是王爷之母,奴婢微贱,又岂能如此欺骗?”
“母亲?”霍景眸光一转,面容染上冷峻之色,“她也配?”
见霍景神情如此,唐笑语噤了声。
陡然间,她想起霍景压在枕下的那柄匕首,想起他在昏迷时喃喃喊着“母妃”,想起早早离去的元妃许氏,想起京中种种霍景与继母不合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