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灯+番外(3)

她擦了擦笑出的嘴角余沫,道:“李探花家也是我们这样寻常人家可以高攀得起的?虽说你俩玩得好,但这八字可还没一撇!人家家里是几品大员?人家家世又是如何?不说别的,就是他家那些规矩也不是咱们常人能比的来的!李夫人更是何等脾性?丞相府出身!对这个爱子又是捧在心上!再看这李瑾,长得没话说,才学也是呱呱叫,品行为人又是父母兄长一起看顾下来的,连乡里那些绅士地主的娇小姐都看不上,十四你还觉得人家美玉似的人物会看得上你?这李瑾,你还是别指望了!此番会试,若是蛟龙得云雨,哪里会是池中物呢?小姑娘这样心气,眼高手低一定嫁不出去!”

手指冰凉,脸颊发烫。

阿娘的脸色也不好。

像是一道隐秘的狰狞的口子,被曝于日光之下。

“……阿姐,过了吧?”阿娘说。“小孩子家玩得好而已,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陈家婆娘冷笑道:“妹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明儿个李家小子娶了个公主贵女回来,这街里的闲话可就传不起的。”

“陈夫人,”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感觉真的,不知该如何,立于明日之下。

“十四的话,您想必是误会了。”不行,声音有点抖得有点稳不住。

“十四所言何曾有攀龙附凤之想?世间男子千千万,我也从未想过吊死在一棵树上!只是,难道因着我毫无过人之处就活该嫁个平庸碌碌腌臜龌龊之辈吗?”

“呸——”陈家婆娘啐了一口,拉下脸来:“这是说谁家腌臜龌龊?欺负我陈家无人不是?”

“——阿姐!十四说话不经脑子,断没有冲撞了您的意思……”

反正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由着他们吵吧。

此次,自己也真是太过冲动了,何时这样胆大妄为起来?

只是,活了十几载,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人生而入三六九等非我所愿,而我已安分守己,因缘际会岂可再姑妄言之?高攀又如何,玷污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自己生来如此就要一辈子活该匍匐腌臜,自认为低人一等吗?因果缘由到底为何要受这些条条框框的为难呢?乘兴而来,兴尽而往,大抵是很多人终身不能达到的浮屠。

仔细想想,真正令我难过的,其实不是陈家婆娘那些刻薄的大实话,而是自己被一语中的的恼羞成怒。我明白云泥之别,所以止步不前;我在乎门当户对,所以卑微善妒。我循规蹈矩地由着条条框框给我划定既来既往,却又割舍不下流萤逐月之光,因此只能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别别扭扭地卡在两条路中央。

到底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清醒呢?如果甘愿随波逐流,任其沧浪之浊水濯吾足,也许就不会萌生蚍蜉撼大树的可笑卑微;如果干脆地遗世独立,熟知天地之逆旅,万物之过客,是不是就能权把浮生当梦,弃得失荣辱于不顾?

最后我也不知道陈家婆娘是怎么走的,尚怒焉?尚气否?也不记得阿娘是何种模样,可悲乎?可怨乎?

我只知道,去他的贪嗔痴怒!

大不了江湖上,遮回疏放,作个闲人样。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半夜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点点滴滴直到天明。

我好像听见墙外的杏花似乎是开了。

不禁念叨起去年来我们这深巷卖杏花的姑娘。

七郎嫌这花有些蔫蔫然,惹得人家姑娘不高兴。

我只笑:“卖花担上,的确买得一枝春欲放,只是这花面不如人面好。”

七郎红透了耳根。

卖花的姑娘回眸,和羞走,顺手折了一只青梅,细细轻嗅。

第3章 草木有本心

这小雨淅淅沥沥,竟然一直没停过。

就好像我这病,像是莲藕里的丝线,似有还无,悠悠地续着。

我打了个呵欠,看着屋檐滴水,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窗沿。

“姑娘,”嬷嬷轻轻扣扣门,道:“李家九姑娘遣人邀您出去玩。”

阿九?

外面这流言传成这样,这丫头还不避着点?

我懒懒地倚着,想了一想道:“还是说我身子不爽,懒怠梳妆,不便出门……”

“——十四的架子可不是越来越大了?”阿九的声音从廊檐外传来,带着早春新柳般的笑意。

看来这窝,是不挪也得挪咯。我不禁哑然失笑。

李探花早年还愿,将阿九送去庵里养着,一来为了祈福积德,而来也是给这命里有佛缘的娃子磨磨心性。阿九聪慧,听了几年禅,于人于世,较之父辈兄长都要看开许多,虽然仍不免女儿家心性,但这份洒脱气度实属闺中难得。她在家中众多姊妹不是很亲,倒是七郎还能相与甚厚,也便顺带着与我走得近些。

街边的承雨轩是家颇负盛名的老字号,七郎闲来无事最爱他家的口味。

阿九拈了块鹅油酥卷入口,皱了皱眉,自斟了杯清茶缓缓饮起,方道:“想不到,七哥竟然喜欢这样的口味?!怪油腻的。”

我瞧着她年纪小小,却老成持重的模样觉着好笑:“听讲这承雨轩日前刚换了厨子——不过,我以前觉着这般油腻简直俗得可恶,如今看来趁着大把光阴偶尔吃些油腻的也不错,谁知道肠胃可还经得起这般富贵呢?”

阿九微微蹙眉,似是大骇:“十四几日不见奈何竟出此言?少年人不宜语沧桑……”

微微抿了口茶,淡淡道:“无碍,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不宜多虑倒是真。”

“陈家婆娘说的浑话,十四不宜放在心上。”阿九轻轻拉着我的衣袖道。

还能说什么?

倒不如应了这诨名,省的遮遮掩掩,净是小家子心性。

我不叹气,不恼,嘻嘻笑道:“不想吃天鹅肉的癞□□不是好癞□□呗。”

静静地看着我,阿九不说话,过了一会,撇撇嘴说:“这句话倒是得要我七哥来听听才好,也算应了他的一片心意。”

我装作没听见,轻轻吹着杯盏上的茶叶。

“不过你放心,这句话我一定会写入家书,仔细转告。”

这下可不得破功?

我摇头道:“阿九你饶了我吧,你娘知道还不得上我家来扒了我一层皮?!”

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少年时,常常和七郎他们翻墙凑热闹,哪儿人多钻哪儿,也不顾及那些有的没的。记得又一次看见大富人家的婆娘打架,披头散发,好像街上的寡妇——平日雍容华贵的大夫人和身边的嬷嬷,和那户文文静静的小姐闹得人仰马翻,听讲就是那夫人认准了小姐是狐狸精,勾了自家少爷的魂,前来收妖的。

我可不要那样丢人现眼。

阿九以绢扇掩口,笑:“怕什么?就是听见了那些个闲话,阿娘不还没有动吗?”

她将狡黠的眸子眯成一弯新月,道:“现在她烦得很,如果我哥的状元飞了,不要说公主,估计连县里的那些小蹄子也会低看我哥一眼。”

“但七郎那状元不是稳稳当当的吗?”做妹妹的往死里黑七郎,而我吃了七郎那么多吃食,在叽叽歪歪似乎不太厚道。

“哎——天底下会有板上钉钉的事吗?凡事都讲个变数,我觉着我哥这次就危险。”阿九向来清醒直接,事情看得明白,也说的明白——要么不说,要么说全,懒怠做哪些表面功夫。

我不言,轻轻拿杯盖刮了刮茶面。

“我瞧着七哥这次心性不稳,旁人总说什么稳了稳了,虽然他脑袋明白,还是难免会受点影响——若是这样,那也影响不大,偏偏走之前——你可知,他真生气了!吓得我爹我娘板凳都坐不住,说了好多话来稳住这个祖宗。”阿九还是一副欢快天真的样子,全然不在意。

我倒是呛了一口。

七郎发脾气?

那可真是不得了!

这家伙从会说话起,生气最多就是装个闷葫芦,从来没见过他失态过,一直都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细致入微,偶尔欠抽。经常一边自己生我的气,一边帮我买香米糕……真是个没有原则的男人啊。

不过,虽然时间不对,我还是不得不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七郎太过聪明,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人人都以为他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还不憋坏了?等他回来我得和他说说,在父母面前失宜是不对的,若是憋屈,倒是可以和我去山上逮野鸡啊,鸡飞狗跳的管保气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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