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我答应过嫂嫂,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父亲、阿姊……还有她那样,了断自己的性命。所以,您动手吧,就当是我求您了。”
肖瑾听到第一句话,一颗心便好似从悬崖掉落到低谷,处于濒临炸裂的边缘,耳朵里嗡嗡嗡,就像是被重拳锤击。可是他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所以他努力让自己恢复清明,一字不发,就这样沉沉地看着他,袖中的手却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三爷,您的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您来,我便笑脸相迎,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要将您伺候好了。您不来,院子里的人,便惶恐不安,唯恐我失了宠。我试着去接受这样的日子,告诉自己,就把自己当个玩物。可是……好难啊。”
“我每日一闭眼,就好似看到父亲母亲失望的脸,柳家的风骨,都被我丢尽了……”皎月终于落下泪来,滚烫的一滴,滴落在肖瑾的手腕上。
“这样的日子,我撑不下去了。今日我伤了您,恩将仇报,死不足惜。您了结了我吧,就当是……成全了我。”
肖瑾目色阴沉,如雕塑般僵坐着一言不发,皎月便当他听进去了,笑着起身,转身回到屏风后。不一会儿,她穿戴齐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一身红衣,凤冠霞帔。
“嫂嫂曾经说过,待我出嫁,便亲自为我梳发,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白头偕老,三梳儿孙满堂……”
“在北关,我为了能让弟弟活命,以美色侍人,坠了柳家清名,更辜负嫂嫂期待。如今……临死,便让我穿这一身,去见嫂嫂。”她弯眉笑了笑,不像是在说遗言,反倒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女孩似的摸着自己的凤冠,对着他露出羞涩的笑容,“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怎么会不好看。肖瑾目光滴血似的看着她。她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她胆子肥了,咬伤了他,他还没说一句话,她就一口一个死?!
这身嫁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原来她跟着他,真的只是为了让幼弟活命。往日里的乖巧听话,不过是曲意逢迎。
原来委身于他,在她心中是屈辱,是自甘堕落,是坠了柳家风骨。
难怪,难怪他每一次离开,她从无不舍,反倒贴心相送。
难怪他十多日不来,她也优哉游哉,自在随性。只怕,她心里是恨不得自己永远不再踏足这里吧!
他怎么就忘了柳家人都是什么德性!柳皇后因为他的怀疑,横梁于宫中。柳太傅为证清白,自戕于府中。柳翊为救妻女被活活打死,柳少夫人便带着女儿紧随而去。
柳家的人,从来就没怕过死!若非答应过她嫂嫂,只怕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肖瑾赤红着眼盯着她,盯着这个一刀一刀往自己心头狠刺的小女子。她那么狠,什么都准备好了,甚至贴心地把匕首塞到他的手里。
要他干嘛?要他亲手了结了她?!还是要活生生地把他的心头肉捥下来给她看?!
“三爷,来生,再也不要见了。”她跪坐在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从这个角度,匕首正好可以刺进她的胸膛。
她笑了,笑得那么好看,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笑过,带着几分闺中少女的天真烂漫。她是不是在想,只要一死,就可以不辜负柳家的清名,就可以去见疼爱她的嫂嫂?
想得美!
“哐当”一声,匕首被肖瑾甩到远处,皎月被他推到一边,跌坐在地。
肖瑾也笑了,笑声嘶哑,几近癫狂。哈哈哈哈哈哈,想要离开他,做梦!
“我不让你死,你这辈子,都别想死!”肖瑾这辈子,从未被人逼到这种境地。面对着一心求死的她,肖瑾根本一刻都待不下去。
“来人!”
肖瑾出声,守候在外的庭春等人立即推门而入。看到一身红衣跌坐在地的皎月,全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姑娘!”庭春小小惊呼,连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皎月靠在庭春身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肖瑾看到她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却也知道此时此景,多说无益。
“照顾好姑娘,一时一刻也不许离开她左右。”肖瑾冷声下令,庭春四人连忙称是。这时,她们才看到落在一边的匕首,心头全是惊惧不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姑娘逼婚不成,动了手?!
肖瑾深深地看了皎月一眼,皎月如木偶般目光呆滞,肖瑾心中刺痛,却又无计可施。
肖瑾怒火滔天地来,一身颓然地走。
回到宫里,常公公因为受伤没在殿内相迎,等着的是原来的泰安殿二把手陈寿。
肖瑾哐当踢翻殿内桌几,陈寿惶恐不已,生怕自己也遭受池鱼之殃。没想到的是,倒霉的不是他,还是常福。
“常福呢?!”
“回陛下,常公公有伤在身,无法伺候,特让奴婢向陛下请罪。”陈寿忙垂手恭敬道。他和常福是竞争关系,但是在皇上面前,两人都不过是奴才罢了,便是要给常福上眼药,他也不会选在皇上暴怒的时候。
“让他再去领二十棍!”肖瑾怒道。要不是常福出的馊主意,他和她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回来的路上,肖瑾被冷风一吹,头脑清楚了许多。他知道她的心结也许早就在了,可是在之前她明明都是好好的。是常福,常福说要冷一冷她,掰一掰她的性子!
皇帝,尤其是一个任性的皇帝,迁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底下的奴才哪个敢喊冤?甚至还要跪下来三叩就拜,感谢陛下恩赐。
常福躺在床上,蓦地收到肖瑾的口令,心里真是苦得滴血,却还要高高兴兴地去“领赏”。这又是怎么了?铁定是跟别院那小祖宗有关!
今日的事,让肖瑾心里一直悬而不绝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她真的这么决然,在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就心里藏了那么多事。
没什么事的时候,似乎看着平静无波,但是稍有风浪,就能瞬间刮起滔天巨浪,要了人命。
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没她一个难搞!后宫这些女子,哪个不是乖乖听话、等着他临幸?她倒好,他不过十几日不去,去的时候面上带了点火,她怎么就要死要活的!
肖瑾回头想想,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真是狼狈。还好,没有其他人看到。
肖瑾摸着脖颈上的伤口,嘶,咬得真狠。抱着一死的心,咬得一点都不留情。陈寿看着皇上的伤口,胆战心惊地要叫太医。哎呦天老爷啊,哪个活腻歪了敢伤了皇上啊?!
肖瑾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拿金疮药裹一裹就好。”他现在哪有心情治伤,哎,真愁,接下去该拿她怎么办啊?
第15章 渣皇姐夫请求饶
别院内,庭春三人陪着皎月,庭冬匆忙去叫醒刘嬷嬷。刘嬷嬷年岁大了,晚上一般是不用她伺候的,可是今日主子怒气冲冲地离去,姑娘穿着一身嫁衣,地上又是匕首,这、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她们四个实在拿不准主意了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嬷嬷一边穿衣一边满脸肃然地问。庭春四人都是精心培育的侍女,等闲之事不会让她们如此失色。
庭冬欲哭无泪:“奴婢也实在弄不清楚状况,这才来找嬷嬷您呀!”
“走,先去看看姑娘!”刘嬷嬷穿戴好,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日也只是匆忙绾起了事。
到了院子,屋内已经熄了火,庭秋站在屋外,一见到刘嬷嬷和庭冬便“嘘”了一声,引着二人走远几步才开口解释:“庭春、庭夏陪着姑娘睡呢。应该是睡着了。”
刘嬷嬷担忧不已:“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的!”
庭秋和庭冬齐齐福身一拜,不敢面露委屈,只能如实解释:“是奴婢们的错,姑娘沐浴,不让人伺候,奴婢们就退了出来。后来……主子来了,奴婢们就更不敢进去了……”
刘嬷嬷面露凝色,此时,房门“吱嘎”一声,庭春走了出来。
“嬷嬷,您来了。”庭春对着刘嬷嬷微一福身,又看向庭秋、庭冬二人,“姑娘睡了,今夜咱们四个就轮着陪姑娘,谁也不许合眼,必要一时不错地看着姑娘,知道吗?”
庭秋、庭夏齐齐称是。一边的刘嬷嬷担忧地开口:“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