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瞪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凌远垂下眼:“我知道您一时难以接受,可我对熏然……是认真的。”
李局长犹豫了。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半天才开口:“凌院长大概不知道,熏然他……”
凌远打断他:“我知道。”
他低声说:“我都知道……我知道他被人囚禁,虐待,催眠,九死一生。我不在乎他的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就是……不想再有什么遗憾。”
不。李局长想,你不知道。
凌远不会知道他亲眼看见李熏然用枪指着自己脑袋时有多万念俱灰。不会知道他母亲每天夜里都哭得睡不着觉,白天在医院却只敢笑,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掉。不会知道李熏然才搬出去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守在儿子宿舍的门口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发生什么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如今李熏然又变回那个能说会笑的样子,可是李局长一想到那些胆战心惊的岁月,就会后怕,怕到只要能看见儿子活蹦乱跳地在眼前,就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事是他不愿意为儿子做的。
——哪怕是要接受他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在一起。
刚才他看见他们两个在门口黏黏糊糊地偷偷牵手,儿子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真正的开心。他看凌远的眼神,是当年看瑶瑶时都不曾有过的。
李局长年纪大了,已经再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儿子高兴就好了。
李局长突然觉得很累。
他疲惫地对凌远挥挥手:“我已经老了,你们孩子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觉得自己的心发软,眼发酸,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了:“熏然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他很喜欢你,你……不要对不起他。”
凌远轻声回答:“我知道。我不会的。谢谢您,爸爸。”
李熏然去阳台喊他们吃饭的时候敏锐地觉查到气氛不对。他看看凌远,又看看李局长,一瞬间就手足无措起来:“爸,你们……你们怎么啦?”
凌远只看着他,没有表情,也不出声,李局长咳了一声,说:“没事,我跟小凌打个招呼,怕你太麻烦人家。”
他若无其事,李熏然又偷偷打量了一遍凌远,发现他全须全尾,既没缺胳膊也没断腿,终于松了口气:“我才没麻烦他——吃饭啦,少抽点烟,等下妈又要念叨了!”
凌远和李局长一起笑起来。
至于到底是什么让他爸对凌远的称呼从凌院长变成了小凌,大概是小李警官终其一生,都破不了的一桩悬案。
凌院长与小凌(完)
第十六章
16、天使与魔鬼(一)
在凌远的坚持下,李熏然搬到了楼上主卧。
他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讲究,但是凌远不让,非要拖着他去买床。
两个男人结伴去买床,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有多肉麻恶心。李熏然打死不干,凌远拗不过他,自己又忙,只好在网上兜了一圈,挑了个最贵的下了单。
过了几天家具公司的人来送货安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凌远才觉得自己的钱没白花。他满意的不得了,当天晚上就把李熏然拖上去试了试这张床到底有多舒服。
楼上的卧室比楼下的客房宽敞,李熏然觉得挺满意。他自从搬上去和凌远住,除了正常的夜间沟通外,偶尔还会进行几次有益身心健康的晨练。反正除了凌院长的加班时间显著减少,李警官迟到的次数明显增加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然而欧阳霖不这么认为。李熏然这个月迟到的日子都比没迟到的多了。本市最近风平浪静,刑警队一堆人比狗还闲,连个可拿的耗子都没有。欧阳霖每天无所事事,只能趴在窗边晒太阳,以免坐久了发霉。
在一群无聊到生蛆的糙汉子里,唯有李副队整日红光满面,时不时撩鸡逗狗。他得意洋洋,被撩的鸡和狗就不怎么乐意了。欧阳霖抽抽鼻子,恶声恶气:“哪来一股子恋爱的酸臭。”
李熏然装模作样地闻闻袖子:“反正我身上没有,你别是几天没洗澡,馊了吧?”
欧阳霖直接抓起桌上的笔朝他扔过去。
李熏然侧身躲过,抬脚就踹。
欧阳霖被这两天的清闲养出一身的懒骨头,宁可挨踢也不愿意爬起来躲开,疼得嗷嗷直叫,龇牙咧嘴,还不服输:“心虚了吧?心虚了不是?赶紧坦白从宽,老实交代!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晓得你哥我的手段了!”
李熏然懒得理他:“你有功夫在这里放屁,不如去好好研究一下怎么骗个妹子回来比较实在。”
他一击即中,功成身退。欧阳霖没讨到便宜,反被插了一刀,恹恹地掏出手机,躲到一边消消乐去了。
等他走了,李熏然偷偷摸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真就表现的那么明显,连欧阳霖这种脑子缺根筋的迟钝货色都看出来了?
想归想,然而一见凌远,还是忍不住要跟他腻歪到一起去。时间一长,他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可偏偏又乐在其中。
——他早该想到,这样的太平日子不可能长久。可是他偏偏没想到。
刑警队的日子太清闲,而国家开着工资,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每天混吃等死地装米虫。这帮人的无所事事很快激起了众怒,被心理阴暗的其他同事集体捅到了李局长那里。李局长明断秋毫,大手一挥,把这帮闲人打发出去支持友军工作。
李熏然和欧阳霖还没到上班时间就一个电话派出去处理小流氓斗殴。然而李副队虽然正气凛然,身高腿长,无奈太瘦,缺乏威慑力,欧阳霖又自带天生腿短的劣势。对方仗着人多,很有几分不把他们放眼里的意思,蠢蠢欲动地想要围攻上来。
也算他们倒霉。李副队闲了那么多天,一腔精力无处发泄,亲自下场收拾了几个,硬是把那群不开眼的小瘪三打服了。
欧阳霖许久不见他动手,评估了一下他方才一脚就把人踹出去三四米的战斗力,想起这些年自己挨的那些揍,顿时觉得这人还是爱自己的。但他天生嘴欠,不讽刺李熏然几句就浑身不舒服:“啧,你说局座怎么想的?就你这小身板,派你来打黑?我看不合适。”
李熏然阴恻恻地瞥他一眼:“哦,那你说我适合干嘛?”
欧阳霖一本正经地回他:“扫黄。”
李熏然抬手就抽:“我先把你扫了!”
欧阳霖早有防备,侧身闪过。两个人正闹着,手机同时响了。
他们相视一眼,都不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凝重的神色。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某间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发生了尸体,要他们立刻赶去现场勘查。
那个地址离第一医院不远,李熏然有点印象。他开车,欧阳霖打电话回去询问详细情况。手机开了免提,信息中心新来的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讲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动听。她说发现最先发现尸体的是邻车位的业主,现场据说挺惨,报案人惊吓过度,已经被送到第一医院去吊水了。
挂电话之前,她随口讲了句:“我听他们说,被杀的那个还是个人物,好像是哪个医院的院长,挺年轻的呢,可惜了。”
话音刚落,李熏然全然不管他们现在还在大马路中间,猛踩一脚刹车。手机随着惯性摔到了脚底下,欧阳霖猝不及防,要不是系着安全带,肯定早就一头上去跟挡风玻璃亲密接触了。他胸口被勒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原本跟着后头的车子鸣着喇叭从他们旁边开过去,司机降下车窗朝他们大声骂了一句:“我操!有你们这么开车的吗?神经病啊!”
欧阳霖也想骂人,但是他不敢,因为李熏然的脸色太难看。这人掏了好几下,手却一直滑,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又抖抖索索地按了几次,才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
听筒传来无机质的等待声,不紧不慢地让人心烦意乱。欧阳霖看见李熏然的手下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嘴里还在毫无自知地小声念叨:“接啊,你倒是快接啊……”
然而电话那头最终还是由等待接通变成了忙音。
欧阳霖眼见着他神经质地来来回回反复拨了好几次,没有回音却一直锲而不舍地打出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看着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