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断菡玉将说出口的话:“明珠愿意追随杨御史尽心伺候,请御史不要为难我家郎君!”
菡玉惊愕道:“明珠……”
明珠泪如雨下:“郎君,杨御史英伟不凡,明珠对他也一见倾心。郎君就当明珠趋炎附势喜新厌旧,莫再惦着明珠了!”
秦国夫人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明珠与我兄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杨昭未见欢喜,脸上怒气愈盛。
菡玉对明珠满怀歉疚,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见杨昭始终握着明珠下颌,白玉肌肤上已映出青紫瘀痕,不由怒道:“杨御史既然属意明珠,就该对她体贴怜爱,怎还施以暴力?你这样不知怜香惜玉,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杨昭回首看明珠,哼了一声,撒手放开她。明珠虚弱地摔倒在地,一旁的两个侍女将她扶起,半搀半拖地带下楼去。
菡玉眼看她从面前消失,怒视杨昭道:“杨御史,希望你得了这颗明珠,日后好好珍视对待。明珠若是过得不好,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杨昭瞪着他一言不发。秦国夫人道:“吉少卿尽管放心,明珠是妾开口向少卿讨的,妾也算半个媒人,兄长若不善待明珠,我还不答应哩!来来来,坐下坐下,妾敬少卿一杯,就当是祝贺我兄长与明珠之喜。”
菡玉道:“多谢夫人美意,下官还有事在身,日后再回敬夫人,告辞。”说罢离席。经过杨昭身边时顿了一顿,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一旁始终不敢说话的史敬忠也连忙告辞跟着菡玉离开。
两人下楼出了秦国夫人宅,车夫还在门外候着,见三人进两人出,讶道:“吉少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位小娘子呢?”
菡玉神色颓丧,史敬忠在他身后朝车夫使眼色,车夫会意不再多问。两人上了车,史敬忠长呼一口气,想把车帘拉开,被菡玉制止。
菡玉颓然道:“阿翁,我是不是太胆小懦弱了?”
史敬忠安慰他道:“菡玉,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你方才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胆小懦弱,我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怜明珠……”眼睁睁看着快到手的美人被蛮横夺走,那人还半点得罪不起,他比菡玉更沮丧,垂着头不住叹气。
二人都不再说话,马车疾驰而去。
一旁高楼上,站在围栏前的人目睹马车离开他的视野,双手握紧了栏杆。
秦国夫人款款走到他身边,看一眼街道尽头的马车,凉凉地开口:“六哥,方才你可是有些失态呀,不是都说好了么?”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闭口不言。
秦国夫人又问:“那个明珠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天带她进宫。”他转身下楼,“以后,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莲争(3)
在千步廊迎面碰上秦国夫人和杨昭时,菡玉正陪同皇帝游园。皇帝示意他上次进献的丹药效力非凡,让他再多炼些呈上来。
老远他就看见了杨昭,以及……杨昭身边的明珠。明珠也看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紧随秦国夫人。今日她盛妆打扮,步摇金簪为饰,看起来艳丽逼人。如果不是跟了杨昭而是自己,此时她应是素面荆钗,哪能有这样的富贵。
菡玉一时怔忡,呆呆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直到旁边两道凌厉的目光将他逼回。
菡玉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他们,想要告退。皇帝倒先看见秦国夫人和杨昭了,撇下他向他们那边走去,菡玉只得也跟过去。
秦国夫人和杨昭过来参见皇帝,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果然注意到了明珠:“八姨,这美人是你新收的侍女么?好像以前不曾见过。”
秦国夫人道:“陛下好记性。她以前是杨侍郎府里的婢女,昨天才跟了臣妾的。”
菡玉暗暗皱眉。明珠明明是被杨昭要去做妾,秦国夫人怎说她是自己的侍女?难道明珠不得杨昭心意,才过了一晚杨昭就把她转送给秦国夫人为奴了?
“杨侍郎?”皇帝语带疑惑。
秦国夫人道:“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公。”
菡玉心中惊疑。秦国夫人怎会知道明珠原是杨慎矜婢女?是明珠自己说出来的么?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皇帝讶异:“八姨与杨卿交情甚好,竟得他以此美人相赠。”
秦国夫人道:“臣妾哪有福分结交杨侍郎,是杨侍郎将此女赠与术士史敬忠,臣妾恰巧碰见,十分喜欢,便厚颜讨过来带在身旁。”
“术士?”皇帝显出不悦,“杨慎矜为何要以美人馈赠?”
“臣妾也不太清楚。”秦国夫人转对身后的明珠道,“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明珠也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只见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便草草地将杨慎矜祖墓园中流血、史敬忠设道场克制解除、杨慎矜将她送给史敬忠、路过秦国夫人楼下等事叙述一遍,只略去菡玉未曾提及。她聪慧伶俐,已大致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秦国夫人故意瞒去菡玉,要挟之意不言自明。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秦国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有夙愿未成,心中生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听完非但不展眉,反而郁色更深。旁人的祖宗有什么夙愿都不要紧,偏偏这杨慎矜,他可是前朝遗脉、隋炀帝杨广的子孙。隋朝亡国皇裔的怨念还能是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但隐而未发。
秦国夫人提议去见贵妃,正中皇帝心意,便摆驾往贵妃院去,菡玉趁机告退离开。明珠欲行又止期期艾艾,无奈杨昭在她身后,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菡玉望着她背影,不由惑从心生,又有些惋惜愧疚。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杨昭。
他呆立原地出神许久,皇帝一行人的身影早没在梅树丛中,直到身旁小黄门提醒才回转过神来。千步廊出来池台错落,曲径通幽,他徐徐而行神飞天外,不知怎么竟走岔了路。
越过一道花树围墙,靠近承庆殿,忽闻宫墙那侧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两名男子在低声交谈。菡玉耳力较好,又听这声音似乎有私密,便听了一耳朵。
其中一人问道:“杨御史,你所言当真?”声音压得极低,听来有些耳熟。
另一人回答:“下官怎敢欺瞒王中丞。这是刚刚发生的事,这会儿陛下还没走到贵妃院里呢,下官立马就赶来告诉中丞了。”
这个声音菡玉再熟悉不过,正是杨昭。听他称另一人为“王中丞”,菡玉倒分辨出另外那人是御史中丞王鉷。
听杨昭这口气,说的难道是……
王鉷笑道:“杨御史告诉我这个又有何用呢?”
杨昭道:“坊间飞语杨侍郎乃隋炀帝玄孙,此番陛下听闻杨侍郎与术士往来动及祖墓,心有不悦。下官听说王中丞与杨侍郎私交甚密,特来告与中丞,也好提醒杨侍郎啊。”
王鉷道:“是极是极,杨侍郎与我父乃表兄弟,我少时与表叔甚亲狎,得入御史台也多亏表叔引荐。多谢杨御史提点,我自会提醒表叔注意言行。”
王鉷和杨慎矜是表叔侄,以前交情不错,杨慎矜也对王鉷有荐举之恩。但杨慎矜自恃长辈,王鉷升至与杨慎矜同样的职位,杨慎矜见了他仍然直呼其名,抢夺王鉷职田,并屡次向旁人提起王鉷母亲身份卑贱,贬低嘲弄,王鉷早就对他心存怨恨,二人貌合神离。这回杨昭弄出明珠的事端来,还故意告诉王鉷,难道杨慎矜就是因此……
菡玉猛然醒悟,心中暗叫声糟,掉头转过一个弯,差点和迎面来的人撞上。他急顿住脚步,抬头就见杨昭似笑非笑的脸。
杨昭笑着摸摸自己耳朵:“我说呢,刚刚怎么耳根子一直发痒,原来是隔墙有耳,更没想到还是吉少卿。”
菡玉见他说破,也不和他打官腔了,沉下脸道:“杨御史,我只道你是真心喜爱明珠,才忍痛将她让给你,没想到你别有用心。御史台要查办弹劾谁我无权过问,但你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把主意打到一个弱女子头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