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说:“我一直不想和你为敌……”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打断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我的父母,而你杀了他们,所以我肯定是要杀你的。或者你先杀了我,左右不过这两种结果而已。”
他蹙起眉:“我不会杀你。”
她侧过脸来看他:“你抓我过来却不杀我,是想谈判和解吗?你不要想了,绝无可能。死在你手里的人太多了,就算我肯,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苏未醒说:“其他人同不同意无所谓,只要你肯。”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他的眼神幽深晦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她轻蔑地笑了,转身走开:“做梦。”
那是她清醒前最后的记忆,然后她睡着了,陷入一段漫长的春秋大梦里,直到今天才终于醒来。
幻境里的景象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那些繁密的花枝像呵在玻璃上的水汽,温度一高便蒸发消亡了;白蝶卷起一股风,旋身落地化为灰衣的巫师;魏寻的西装革履也只是假象,他穿的还是行军的迷彩服;面前的苏未醒,也从一个穿着居家休闲装的短发男人,变成了长袍长发的巫师装束。
他脸色苍白,右手按住胸口,没有说话。
营地里的人已经被惊动,手持武器围拢上来,枪口对准了包围圈中央的人。魏寻也拔出枪,和萧之武一起慢慢退到人群中。有的枪口在抖,握着枪的手指不安地在枪身上扭动。没有人敢率先开枪,因为不知道子弹会不会像传说的一样,掉头回来穿透自己。
魏寻尝试了多个角度瞄准都不行,萧之烈和苏未醒挨得太近了,从他这个方向刚好挡着苏未醒面前,贸然开枪也许会误伤她。
萧之武叫她:“之之,回来。”
萧之烈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一圈。被她看过的人都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心里想:那个冷酷凌厉的头领又回来了,这几天她呆愣愣的好脾气,只是中了巫师迷魂术的后遗症而已。
她像以前一样,用平淡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命令:“都把枪放下,让他走。”
有人紧张地直咽唾沫,但是没有人动。
萧之烈抬高了声音:“我说都把枪放下,没听到吗?”
有人转过头去看萧之武和魏寻,但持枪的手仍然没有动。
萧之烈的目光射向那个人:“看他干什么?这里到底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嗯?”
那人立刻把头低下去,但手的姿势还是没动。
萧之武接口道:“之之,你是我们的头领,所有的事都是你说了算,但只有这一件我们不能听你的。你问问在场的人,谁没有亲朋好友死在苏未醒手里,你要放他走,除非我们都死了。还有咱们爸爸妈妈,你嫂嫂和玲玲,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做了个梦你就都忘了?你居然要放他走?”
萧之烈心乱如麻。她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漫长的梦境里脱离出来,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那个靠老公呵护一无所长的废柴,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冷静铁血的女战士;一会儿想起昨夜苏未醒与她相拥入眠的情景,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被他杀死的亲人战友的面容。
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管怎么样,不是现在,不要逼她现在就做这么残酷的决定。
她辩解道:“他……上次他俘虏了我但没有杀我,一报还一报,这次我也放过他,两不相欠。”
然而在血海深仇面前,尤其是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面前,这个理由显得如此单薄脆弱,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双方僵持着,没有人退让,也没有人更进一步。那边是数十个持枪备战的战友,包括她的亲哥哥;这边只有她和苏未醒,他不发一言,姿势自始自终都没有变过。
最后还是萧之武看出端倪,轻笑一声打破僵局:“算了,之之,就算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你回头问问他,他还走得了么?”
萧之烈果然转身回过头去,但就在此时,人群外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的嘶声尖叫划破沉寂:“苏未醒!我杀了你!”
小璇疯了一般跑上山来,甚至不顾前方有自己的战友就开了枪。第一枪打偏了,第二枪穿透了苏未醒的肩膀,第三枪击中了他的左膝。魏寻和旁边几个人立刻冲过去架住她,她又挣扎着朝天放了几枪,才被魏寻缴械。
萧之烈急红了眼,伸手就往自己腰里的枪匣摸去,被萧之武按住双手:“你想干什么?”
苏未醒支撑不住跪了下去,鲜血顷刻染红了他面前的尘土。然而那血却不是出自他膝盖和肩膀的伤口,而是从他口中喷出。他开始剧烈地呛咳,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溅一地。
萧之烈惊呆了,周围的人也都愣住,眼睁睁看着他不停地吐血。一个人的嘴里竟然能吐出那么多血来,在他身边聚成了一泓,子弹打穿大动脉也不过如是。
萧之武看妹妹不再挣扎,才慢慢放开她,低声说:“你看,他走不了了。从你识破幻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走不了了。”
她扶着萧之武的胳膊呆呆地望着苏未醒。他终于止住了咳嗽,抬起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迹,向她伸出手来。他甚至扯出了一抹笑容,像无数次约会她姗姗来迟时、像每一次候在写字楼门口等她下班时,温暖和煦的笑容。
“之之,不要怕……这只是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他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到、我这里来,把手给我……”
这只是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萧之武的手臂虚虚地拦着她,被她轻轻推开。她向苏未醒走过去,伸手去握他颤抖的、染满鲜血的手。
趁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看着场中央二人时,小璇挣脱了战友的钳制,向苏未醒背后冲过来。虽然枪被魏寻夺走,她还是飞身踢中苏未醒的后背把他踹倒在地,又狠狠踩了两脚,踩得他又吐出两口血来才解恨。
苏未醒扑在尘土里,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他的手依然向她伸着,微微曲起,只等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就可以紧紧握住。
萧之烈脚下一个踉跄,跟着他跪倒下去。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渐渐涣散,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僵硬。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她终于抓到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挖了的坑,一定会填平滴~~~~
☆、日之终
萧之烈在自己家里睡了三年的双人床上睁开眼。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屋顶中央是结婚前装修婚房她和苏未醒一起去挑的卧室吸顶灯,光线轻浅柔和;窗帘她想选银灰竖条,他说银灰色放在卧室太肃杀了,不够温馨,非要买粉色小碎花的,还被她鄙视了很久;她喜欢冬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床尾的电视柜上左右各摆着一张他们的婚纱照片;衣帽架上还挂着他的西装,好像他刚刚回到家,或者清晨早起,尚未出门。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如果忽略那些细微的不对劲之外。
屋顶石膏线上的花纹是模糊的;窗帘少了小花边和流苏;电视机的连接线不见了;一直摆在卧室东南角的衣帽架挪到了西南角;她醒来的时候,床上没有被子。
他不在家。他也不在附近。他不在……她所能感觉到的任何地方。
那种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的感觉,如此强烈,连一向不相信虚无的精神力量的她也无法忽略。
这是一个梦境,那个虚幻而漫长的梦境,最后残存的碎片。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她无法接受这竟然是假的。
她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即使只数一数他们一起吃过的餐厅、看过的电影、去过的风景区,都已经数都数不过来了。再早一点,从和他谈恋爱起,甚至从认识他起,那么多年了,她记得的那些事件,如果拍成录像,至少都能放几千个小时了。但其实从她被俘虏到魏寻营救成功,一共也就过去十几天而已。
梦是这样的,午觉时打个盹,梦里也许就过了一生。
和睦恩爱的双亲,交情深厚的亲家,青梅竹马的童年,少年时情窦初开的萌动,恋爱时的浓情蜜意,平淡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亲情,每天夜里相拥而眠时肌肤的温度,夫妻间最亲密无间的接触,都是假的,都是他虚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