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和悲痛几乎吞没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匣,却摸了个空,这让他稍稍冷静下来。他不能因为小小而伤害萧之烈,但他也绝不会大度到让害死小小的凶手好过。
魏寻站直身体,面向那脸色各异的二人,冷冷地说:“之烈,想必你已经明白了。你是亲自对苏先生说呢,还是我来帮你说?”
“之之……”苏未醒低下头来看她,他双手颤抖,额头上冒出冷汗,仿佛有无形的重担在压着他。
那只白蝶又从花丛中穿梭而来,绕过她的鬓边,纤弱的翅膀扇起空气微微的颤动。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周?
苏未醒也看到了那只蝴蝶,他露出厌恶的神色,挥手将蝴蝶扑开。白蝶在空中振翅翻转,第一下躲开了,这让他愈加恼怒,掐指向蝴蝶弹去。
手刚伸出去却被她拦住:“一只蝴蝶而已,你都不肯放过?你无法容忍这个你一手创造的梦境里有任何忤逆你掌控的存在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一晃,向后退了一步才站稳。那些四周围绕的花枝愈发低垂了,仿佛不胜浓雾的负荷。
“那我呢?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苏未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冷汗已经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浑身都在发抖。她上前一步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不要再硬撑了,”她轻轻地说,“没有人能永远活在梦里,你我都一样。让它结束吧。”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好难写,又卡壳了(╯﹏╰)
☆、夜之四
当迷障散去时,那些被掩藏的记忆,也一一浮现出来。
萧氏一家和苏未醒的恩怨起源,已经无法追溯。在这样资源匮乏条件恶劣的环境里,每个人面临的头等大事无非是如何活下去,一拨人和另一拨人起争端,完全不需要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许仅仅是我抢占了你先发现的驻扎营地,我快一步夺走了你想要的粮食物资,而那些物资又是从另一拨人那里抢来的。
萧之烈和萧之武的父母已经是一方霸主,最多的时候,他们手底下有五六千人,完全是一支战斗力超群的军队。他们的辉煌在苏未醒手里终结。
在苏未醒出现之前,这片满目疮痍的大陆上还残存着对太阳纪科技文明的信仰。虽然那些传说中无比先进智能、一颗炮弹能夷平一座城市、远隔千万里都能操纵控制、甚至还会主动追击目标的武器,在后羿撞击太阳的磁暴场变之后已经彻底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但手枪、子弹这些热兵器确实还是比刀剑斧钺更有杀伤力,从而保护人类在这个异变的星球上占据最后一席之地。太阳纪积累了数百年的科学理论彻底被推翻,科技停止了进步,也没有人再去研究它们,科学家们在艰巨的生存压力之下也都变成了战士。
人们时常会被这样不甘的念头困扰: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最低等、最弱小的生物,比如一只鸡、一条鱼、一棵树,都如同魔法附体一样,突然变得会飞会喷火会吃人,而人类却毫无变化,反而成为这些低级生物的口中食?
有一些人声称自己也拥有了后羿赋予的神奇魔力,像太阳纪的一些幻想小说里描绘的,用意念来改变这个世界——比如,移动一只碗,不必伸手就让它自己挪到你面前。但如此微薄的力量除了耍把戏让人看个笑话还有什么用呢?那些自称“巫师”的人,也只能对碗这样的死物做点无意义的动作,他们连一只毫无智慧可言的昆虫都对付不了。
直到苏未醒用这种“精神法术”杀死了雄霸一方的萧家二老。
当时的场景其实已经没有除苏未醒以外活着的人亲身经历过,却被大家广泛传播,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四处流传。萧父一向是以枪法快狠准而著称的,据说那天他拔出了枪,子弹都已出膛,却在飞行中被巫师拦截,硬生生转过180度,反过来没入他自己的胸膛。这件事被巫师们当做范例来模仿练习,他们以为只要像控制碗一样控制住那颗小小的子弹,即使再强悍的战士也不敢再轻视他们。
那天的情景萧之烈还记得很清楚。萧家二老和战友们的尸体被平放在他们开去的卡车上送回来,而那辆车无人驾驶。父母也是她亲手入殓的,他们的枪都完整地套在枪匣里,上满子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妈妈甚至抱着爸爸的一只手,枕在他肩头,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萧之烈已经记不清爸妈为什么要去攻打苏未醒的族人,好像是他们世居的山谷里有一眼珍贵的未被污染的泉水,又好像是妈妈听说那个谷里还保留着太阳纪的风貌,景色很美,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里的人几乎没有武装,所以他们只开了两辆车,带了几十个人。那些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这片山谷从此成为苏未醒的领地,没有人敢再涉足。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复仇、隐忍、对峙、拉锯。他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少,有牺牲的,有叛逃的,有脱离他们自立山头的,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萧之武为了与苏未醒对抗,潜入巫师群中学习巫术;而萧之烈坚信所有的巫术都是虚无的,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能不被幻术所惑。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第一次与苏未醒正面交锋时,她在他夺去她的意识之前扣动了扳机,这一枪让他整整在山谷里足不出户休养了半年。
苏未醒因为杀了她的父母而闻名,而萧之烈这三个字也因为击中苏未醒心口那一枪而被众人所知。人们谈起她,不会再说“那是那对枭雄夫妇的女儿”,而会说“那个唯一从苏未醒手底下活下来的人”。
这也许就是他俘虏她之后,没有立刻杀掉她的原因。
成为阶下囚的日子里,萧之烈曾见过那片山谷。那里的确非常美,完全不同于外面贫瘠□的地貌。源源不断的清泉穿过山谷,形成蜿蜒清澈的溪流,灌溉了两岸的土地,也给谷内的人们带来丰富的粮食。溪流上游不适合耕种,遍布各种杂草,用来放牧牛羊。她被掳去的时候正值花季,草地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活脱脱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卷。
她还在溪边遇到过苏未醒,跟他聊过几句天。
说是阶下囚,却并无人看守。她漫步走着,就走到了那片溪谷。下游的农田里有人在除草收割,放牧的羊群零星地散落在草地上,牧羊人不知去了哪里偷闲。山脊挡住了太阳和后羿的强光,山坡上有浓密的树林,使这里白天气温也不至于太高。她举目四望,心里度量着翻山逃跑的可行性。
一转头就看到苏未醒站在她背后三米开外的地方,她微微一惊,平定心情,说:“你就这样放任我到处走,不怕我跑了吗?”
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知道。”
她本想反驳,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我是想要逃跑来着,所以你来了?”
苏未醒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她继续挑衅地说:“作为一个曾经被我伤得半年出不了门的人,你似乎太不小心了一点,我觉得你至少应该把我的手绑上。”
“没关系,没有枪,你应该伤不到我。”
“即使我赤手空拳伤不了你,但这谷里的其他人,随便要几个人的命还不在话下。”
“冤有头债有主,你恨的是我,不会随便迁怒其他无辜的人。”
此刻当萧之烈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她的记忆有些错乱,苏未醒的身影时不时和梦境里他们一起外出度假时的一些情景重合。年轻夫妻节假日自驾到郊区旅游,是再平常不过的消闲。苏未醒喜欢带她去一些不知名的小景点,游客很少,景色却浑然天成。山谷里一条溪流,花开遍野,他拉着她的手徜徉在水边,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遍,以至于她回想起这段对话时,竟觉得自己在和他赌气抬杠撒娇,而他的表情也像那些无数个熟悉的场景一样,温柔和煦,令人沉醉。
怎么可能呢,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次碰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时一定是紧张而严肃的。
“不,我也不恨你。”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淡,“我的父母是侵略者,他们想要占有这块丰饶的土地,你保护自己的家园,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