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观的这位六师祖虽说辈分崇高,年近古稀,然而面貌却如中年人一般年轻,除了须发皆已变白,一点都看不出他竟是个七旬老人。
宫家家主乃此地主人,理应尽宾主之谊。他率先走到六师祖身前,执晚辈礼道:“云冲道君,晚辈竟不知您远道而来,未能及时远迎,但勿见怪。”
六师祖云冲道君抚须一笑,道:“老朽不过是带着几个徒孙追截这狐仙庙,途径此地。狐仙庙引发百妖随奉,致使宫家城中百姓受惊,倒是老朽我要请家主你不要见怪才是。”
宫家家主连道不敢不敢,二人间又是一番寒暄。宫家家主请碧游观诸人入城一坐,却被云冲道君以“须连夜赶回碧游观,准备砺剑会等事宜”为由婉拒。
宫家家主只好扼腕叹息,目送碧游观诸人离开。
谢荀看到这里,拉起妙芜,双唇无声翕动,说:“走。”
他们得赶在被谢谨觉察之前回到宫家。
云冲道君御剑离开前,忽然回头往方才妙芜二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见月光下树影摇动,细微的风声之中,有一个众人皆听不见的声音在云冲道君的神府中响起。
“云冲子,我好饿好饿好饿。我闻到,另外一只罗刹的气味了。”
“吞了它!吞了它!吞了它!”
云冲道君收回视线,回过头,眼下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话说妙芜和谢荀回到城中浴房,换回自己的衣物,把衣服又给那两个倒霉蛋套了回去,然后就借着宫家弟子出出入入的时机,浑水摸鱼,又潜回琼苑。
彼时琼苑中已经无人在吃筵席,未免谢谨生疑,妙芜暂且和谢荀分开,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谢谨。
她一声招呼不打,忽然失踪了这么久,自然是免不了谢谨一顿苦口婆心的劝导。
不管谢谨说什么,妙芜都点头应是,立誓下次绝不再犯。
谢谨见此,也只能无奈叹道:“虽说你现在已有本命符防身,但是你那日在浒墅关……唉,若有人因此要暗算于你,或是拿你来威胁谁,你一个人,防不胜防。以后切记万不可如此了,知道了吗?”
妙芜不由有点内疚,可又苦于不能告诉谢谨实情,只能应说知道。
狐仙庙现世一事,引得几位家主彻夜长谈。
到底谈了什么妙芜不知晓,但她觉得他们应该挺愁的。
妙芜躺在床上,这一夜也没睡好,只翻来覆去地将那只荷包拿在手中看。
妙芜想起谢荀跪在狐仙庙前结契认主时,蒙眼的白布上沾染了血迹。
他的眼睛怎会受伤?那个穿书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在脑海中,妙芜迫切地渴求答案,一时之间却无法获得,这下就更睡不着了。
于是第二日起床,两个眼窝宛如被人揍了一拳,她肤色又白,眼下的青黑便愈发明显。
到了马棚,谢家诸位弟子都在套马,谢谨回头望见她神容憔悴,吓了一跳。听说她昨晚没睡好,赶紧叫她上马车补觉。
妙芜点点头,脚步虚浮地上了车。
谢荀套好马笼头,翻身上马,有心想过去马车旁问一声,却又知道谢谨不会让他靠近。当下心中更加烦躁,一甩马鞭,率先策马而出。
于是在前往碧游观途中,谢荀一路上都在思考:我失眠了,是因为……
她一晚没睡好,又是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堂兄的今日份壁咚,get√
第99章 后悔了
两天后,谢家一行人等终于抵达碧游观。
他们在被称为砺剑峰的山脚停驻了半日,山上便下来一群负责接引的道童。因着山路崎岖难行,马匹和马车无法上山,众人便将马匹寄放在山下道观中,贴了风行符,御风上山。
到了半山腰,便见观宇连绵,绿树环绕,从阔大的山门进去,迎面就是一片占地宽广的汉白玉广场。
此刻广场四周,插上了各大世家的旗帜,妙芜横眼扫去,发现有王家的双鱼旗、洛家的金蟒旗、徐家的青锋旗……还有一些妙芜也不认得的世家家旗,山风罡烈,旗帜迎风招展,发出猎猎之声。
家主谢涟转头对假扮成谢燃的谢荀说道:“你去把咱们家的碧桃花旗挂上。”
谢荀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众人跟着接引的道童往道观里走,去往一处专门辟出来待客的偏殿。
行到半路上,正巧遇见龙门镇徐家一行人迎面走来,为首之人形容干瘦,面色枯黄,坐在轮椅上,由身高体壮的力仆推着前行。
此人,便是已逝徐家家主那位久病缠身的独子,现任的徐家家主,徐沼了。
徐沼见到谢家一行人,面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在力仆的搀扶下,从轮椅上站起来,颤巍巍走到谢涟身前,手执晚辈礼,恭敬拜下:“谢前辈。”
谢涟虚扶了他一把,道:“贤侄快起。”
两位家主站在殿门前寒暄几句,便互相请着踏入殿内。
不知道是不是妙芜错觉,她觉得那个力仆抬起轮椅,将徐沼连人带椅搬入殿内的时候,那个徐沼忽然回头往她身上盯了一眼。
眼神阴冷,仿如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只待妙芜一不留神,就会扑上来咬上一口。
然而妙芜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发现徐沼已经回过头去,刚刚那一切好似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妙芜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之前在皇觉寺遇到李老,李老说,因为小飞僵突然发狂,失手错杀了徐家家主,他只好连夜带小飞僵离开龙门镇,藏身于皇觉寺中。
难道徐沼知道自己和小飞僵之间的关系了?
可她虽和小飞僵结了契,但也只御使过它一回,还是为了帮谢荀对付化为剑尸的徐青。天地可见,那徐家家主非她所杀。
妙芜暗中感应了一下,发现并未在附近感应到小飞僵的气息。因此只好自我安慰,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虑。
入得内殿,各家家主分列左右而坐,诸家弟子则各自站在自家家主身后。
大殿上方的悟道台上,坐着三位中年道人,位于中间的那位一身白袍金带,胸前坠着外方内圆的观主玉坠,形相清癯,萧疏轩举,光是这般坐着,未言半语,便叫人觉得威仪迫人。
这种威仪,和谢荀那种如出锋宝剑一般寒光凛凛的少年意气不同,更内蕴,更厚重。
此人想必就是小堂兄的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了。
妙芜忽然想起,之前在富春山中,她曾问过谢荀心中可有仰慕之人,谢荀说,我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
妙芜想到这里,不由回头往殿门外望了一眼,没有看到谢荀归队。
受邀参加此次砺剑会的诸家均已入观,观主沈天青的师弟璇光道人起身,说过几番场面话,便将发言权转交给了观主师兄。
碧游观观主沈天青是个孤儿,出生后不足满月就被亲人抛在山脚,幸得碧游观扶风道君将他捡回观中,悉心抚养成人。
沈天青这一生,基本都在碧游观中渡过。他从小就清楚师父扶风道君对他的期待——成为道门兵人,手握方圆规矩剑,掌道义秩序。
往年碧游观发出砺剑会请柬,有些小门小户的世家嫌山高路远,不愿千里跋涉前来与会,然而今年,凡是收到请柬的世家无一缺席,甚至一些没有收到请柬的世家也自发前来赴会。
沈天青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传闻中的萧氏魔头之子,被谢家阴差阳错地养了十八年,又成了碧游观观主首徒。这些人来,有大半是为了试探他对这位首席弟子的态度。
沈天青垂下眼睫,起身,声音被浑厚的灵力送入殿中每个人耳内。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先跟随观中接引童子前往厢房休息……”
沈天青话未说完,金陵高家家主便站起身,高声道:“沈观主,我有一问憋在心中多日,今日不得不请您一解疑惑。”
沈天青冷凝的目光望过去,平声道:“高家家主请讲。”
高家家主道:“观主首徒谢荀,乃为萧氏余孽,一月前从浒墅关逃脱,此后虽各家极力追捕,依然无所收获。而在这段时日内,碧游观从未派遣弟子缉拿此人,对此人此事,一概不闻不问。我想请问沈观主一句,难道碧游观意图袒护这萧氏余孽吗?”
此言一出,其他各家家主不由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