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脸上的泪干了,此刻正伸着手腕,神气十足地给大夫诊脉。萧老夫人坐在一边,伸着头看着。惊鸿进去的时候,萧琅坐在一边喝茶,连抬头看她都不曾。

大夫?怎样?萧老夫人也没注意惊鸿,看大夫收了手帕,便急急忙忙地问。

那大夫拿出纸笔写方子,边写边道:月余的喜事,恭喜老夫人了。

喜事!

萧老夫人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丢开丫鬟的搀扶便扑到了姽婳身边,小心地不碰着她,扭头看着大夫道:此话当真?

大夫点头道:老夫诊脉多年,不会有诊错的时候。

哎萧老夫人高兴过度,身子晃了晃,惊鸿站得近,连忙过去扶着她。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萧家有后了!老夫人使劲儿抓着惊鸿的胳膊,疼得惊鸿皱眉,却没敢出声。

姽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扫了惊鸿一眼,又看看萧琅,捏着嗓子道:老夫人您可别高兴得太早,我进不进得了你们萧家大门还是个问题呢。看萧侍郎这模样,莫不是不想承认?

老夫人一愣,连忙转身看着萧琅。萧琅轻笑一声,抬眼看着惊鸿,不说话。

姽婳眼尾一扫,睨着惊鸿道:萧夫人贤名远播,只是肚量似乎不怎么样。若是您容不下我,我自然也不会带着孩子来找罪受。

全屋子的目光都瞬间移到了惊鸿身上,惊鸿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白:出嫁从夫,夫君愿意纳你,我自然没有意见。

萧琅抿唇,淡淡地道:我现在就纳了她,你也没意见?

惊鸿垂了眼眸,好一会儿才点头:没意见。

萧琅冷笑出声,心里莫名地有些恼。萧老夫人轻咳一声,道:既然惊鸿没有意见,那这件事也就好办。让人把北院打扫了出来,今晚就可以搬进来。

说着,老夫人看向姽婳。她很少给人好脸色,但是现在姽婳肚子里是她的金孙,怎么都觉得这个人顺眼。

等等。

老夫人正想指丫鬟给她,却听得姽婳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疑惑地看着她。

姽婳扫了惊鸿两眼,又看了看萧琅,抬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道:老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是青楼女子,在春红楼,被萧大人包场了三个月。

萧老夫人脸色骤变,但是转头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琅儿去给你赎身。

姽婳点了点头,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还有,今日那一闹,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你们萧家,以后可不太好站得住脚。我委屈了没关系,可不想带着孩子一起被人瞧不起。

谁敢瞧不起萧家的孩子?老夫人严肃地道: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姽婳意味不明地看了惊鸿一眼,不作声。

惊鸿被看得莫名,心里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些想笑:姽婳姑娘是想要我给你敬茶,才肯进这萧家的门么?

萧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才正眼看了惊鸿。虽然她诸多挑剔,但是惊鸿当真是个不错的儿媳妇儿。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些委屈她,可是谁让她肚子不争气?

我哪里敢。姽婳哼了哼,现在也不敢跟惊鸿硬碰硬,只能左右看了看,最后妥协似的道:也不求你们拿轿子抬,喜堂总要有一个吧?

这个好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道:府里人多,一会儿就买了东西给布置上。

姽婳终于消停了,老夫人乐呵呵地打发了大夫,又吩咐人上街采买,丫鬟们全都去西院打扫布置,床单被套都给用上好的锦缎。

萧琅一直没说话,就看着惊鸿站在一边跟管家商量。萧府的账一直是惊鸿在管,开支用度都是要经她手的。向来勤俭持家的人,突然有这么一大笔开支,秀气的眉早就皱了起来。

他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是跟他赌着气。他是的确不曾想过会这么快将姽婳带进门,上次惊鸿闹着要走,他还一直不安。但是仔细想想,惊鸿是保守的女子,既然嫁了他,那就应该是会慢慢接受他的风流,继而继续替他安家管事的。

太将她放心上,反而会让自己不好过。

萧府动静闹得不小,事情突然就多了。惊鸿一下午只将自己关在帐房理账,萧琅声称户部有事,也离开了府里。只有萧老夫人乐呵呵地忙碌着,顺便还打发家奴去了几家人那里报喜。

报喜的目的自然是炫耀,顺便好提前发个帖子,请人来吃饭。

而邀请的对象无非两种,一是萧老夫人很交好的,二则相反,是萧老夫人很不喜欢的。

沈家恰好属于后者,花锦拿着帖子,阴着脸走进沈老太君院子里的时候,心里就将那萧老夫人从头骂到了脚。

老太君您瞧,这惹着烟尘女子上门的,还高兴地四处发帖子,萧家老夫人果然有些奇特。

到底是晚辈,花锦说话还是含蓄了些。

屋里软塌上躺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闻言刷地睁开了眼,拿过花锦手里的帖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

想孙子想疯了,还真当这是长脸的事。

花锦忿忿难平,心里为惊鸿不值。这才嫁过去几天,萧琅居然就要纳妾了!

早说了那不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惊鸿偏生不信。现在会不会又独自躲在房间里哭鼻子?

这么一想花锦就坐不住了,拉着老太君的手道:老太君,我看不下去了,惊鸿是我的手帕之交,我想去看看她。

老太君正暗自恼怒呢,虽说不是多长脸的事,可是人家马上有小娃娃抱了,自家孙子虽已经长大成人,可竟然还不肯娶妻!

这么恼着,老太君也没太听花锦说什么,挥挥手就让她去。

☆、第十四章郎心何所薄,不复当年意

闺阁之中的情谊一般很是深厚,加上花锦又是个热心肠,所以没一会儿,沈家的马车便停在了萧府门口。

萧家象征性地挂了粉色的灯笼出来,示意府上有纳妾之喜。花锦看着刺眼,气呼呼地提着裙摆走进门,门房想拦,看这架势也只能退到一边。

惊鸿正看着账本发呆,帐房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人是谁,脸就被捧起来了。

咦,竟然没哭。花锦眨巴着眼睛看她半天,收回自己的纤纤玉指,拿出帕子来擦了擦嘴,恢复了高门少奶奶的模样:看来是我来早了。

惊鸿哭笑不得,花锦的丫鬟已经关上了门,机灵地守在了外头。

你怎么来了?放下账本,惊鸿想笑,但是喉咙里想堵了石头似的,一笑就比哭还难看。

我不来,你找谁哭去?花锦哼哼了一声,嫌弃地看着惊鸿红了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在萧琅面前她没能尽情哭,在萧老夫人面前她不敢哭,在姽婳面前她不能哭。可是对着花锦,惊鸿像是终于找到亲人一样,抓着她的衣裳便擦眼泪擦鼻涕地大哭起来。

花锦

哭得真真是让人心疼,花锦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道:我不来,不知道你又要扛到什么时候。总强迫自己不累吗?早说了萧琅狗改不了吃屎,你给他吃肉他骨子里也还是深爱着屎,拧什么呢?

口水呛进喉咙里,惊鸿边哭边笑,咳嗽个不停: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本来便是。花锦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将惊鸿打量了一遍,撇嘴道:瞧你,死心塌地要嫁进来,现在看起来苍白得跟鬼似的。早听我的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惊鸿撇嘴,一把抓着花锦上好的锦衣使劲儿蹭,蹭够本了才长出一口气,算是哭舒服了。

我遇人不淑,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擦擦眼睛,惊鸿坐回椅子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浑身都没了力气:心里有那个人,好不容易能嫁,你的话我哪里肯听?

花锦直摇头,嫌弃地擦着衣裳道:如今你要怎么办?眼看着人家怀着身子要踩你头上了,你还要装贤惠装大方委屈着自己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惊鸿扁扁嘴,颇为无奈地道:不然呢?我嫁了萧琅,余生便是要同他过的。要么争,要么不争,后半生该怎么过,全看他心里有没有我了。

还是这么傻!花锦怄得难受,可是以从前的经验来看,要扭转惊鸿这样的观念当真急不得。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又不是好姐妹该做的事情。

这该怎么办?

花锦扭头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外,外头是一树新开的桃花,春暖时节,百花齐放,哪里风景都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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