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笛捷尔的表情好像敏锐地捕捉到了听筒对面的什么——他微微皱了下眉。
然后他用力按下挂断键，直直望向卡路狄亚惊诧后若有所思的眼神，叹口气说，“我想现在再叫你离开也没可能了。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那么，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你是罪犯！”事实摆在面前，卡路狄亚坚信笛捷尔还在狡辩，“你一直在撒谎……是你偷了宝石，是你教唆儿童犯罪！全是你干的！”
“我亲爱的……”仿佛一瞬间所有的伪装全都卸去，笛捷尔的表情透着深深的悲哀和疲惫。
哪怕他穿着敞着的华丽礼服，繁复的衬衫扣子扣到最上，别在领口的饰物闪烁着珍珠和钻石的光泽——他就好像随时准备在中世纪的舞会上大放异彩，和名媛淑女跳舞似的。
这也是场魔术吗？梦幻的灯光聚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笼着他好像梦一样会消失的身影。
笛捷尔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如果法律能够主持公道，谁还会去弄脏自己的手呢？”
……
第十六章
“讨债鬼！”养父恶狠狠地咕哝着。
还不到十岁的笛捷尔已经习惯了养父的咒骂殴打和养母的牢骚与视而不见，他过早地学会了忍耐。为此他不得不一年四季穿长袖的衣裤，因为他身上总是有青青紫紫的淤伤和红肿的水泡，水泡都是拿烟头烫出来的。
自从他第一次忍无可忍想要报♂警，发现最终只是被养父带回去，受到更深重的折磨之后他就学会了在人前藏起伤口避而不谈。
……至少他们供我吃穿，还能让我上学。
十二岁那年的火灾把房子都点着了，在养父母破口骂他“纵♂火犯”并且想抓他的时候，笛捷尔逃了出来。他情愿早一点逃出来。
不是他放的火，但是根本没人会相信吧。
“你没处可去吗，孩子？”笛捷尔就在一月下着雪的日子里与偶然路过的克雷斯拖相遇。
克雷斯拖把他带到家里，并且收留下来。他给笛捷尔买回来一份小孩都喜欢吃的快餐，橙汁和热的牛肉干酪汉堡，还有两包酸酸的番茄酱，这顿饭的味道他至今没有忘记。
没有正式的收养手续，以最自然的方式，克雷斯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默许了笛捷尔待在自己家的一处房产里。克雷斯拖有慈善家的好名声，他看中了笛捷尔在魔术上的天赋，他送他上最好的大学，再花巨资让笛捷尔打造成家喻户晓的魔术师——笛捷尔确实没有浪费他的投资，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每次演出费、广告费……一切他的合法收入都给克雷斯拖一大半，笛捷尔从不认为这是剥削，相反，他非常感激。克雷斯拖就像父亲一样，如果没有克雷斯拖，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魔术师，更不可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为了偿还从前的恩情，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自从克雷斯拖迷上宝石公司的加奈特夫人之后，笛捷尔用最残酷的方式知道了——
克雷斯拖冷淡地对笛捷尔说，“周三之前，把‘海伦娜的泪水’送到加奈特夫人手上。”
“为什么？”倍受瞩目的天然宝石巡展，伦敦站的压轴展品“海伦娜的泪水”，拒绝任何形式的买卖。这分明是让他去偷！笛捷尔不是诧异克雷斯拖让自己为他犯罪，他是诧异克雷斯拖这么做居然只是为了讨好一个女人。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像是怕他说“不”似的，克雷斯拖哼了一声，把几张照片甩到笛捷尔面前。笛捷尔上一任养父拍的，不堪入目的照片足够毁了他的名望，赤♂裸♂裸的威胁。
“我明白了。”当天晚上笛捷尔就让鸽子把“海伦娜的泪水”送到了加奈特夫人手里。加奈特夫人不止一次对年轻俊美的魔术师示好，笛捷尔也说不清是厌恶她、厌恶养父亦或厌恶克雷斯拖多一些……又或者他只是厌恶自己。
笛捷尔当然不会像克雷斯拖那样拜倒在加奈特夫人甜美的歌喉、迷人的脸庞、性♂感的身姿和她的石榴裙下，他直白地拒绝了她。
“好吧，我的‘喜鹊’*。”加奈特夫人不以为意，“说不定以后你会愿意加入我的宝石箱呢。”
*《偷东西的喜鹊》是一首出自罗西尼的著名乐曲，这里加奈特用“喜鹊”调侃笛捷尔
第十七章
由于受到加奈特夫人的青睐，却选择拒绝她，笛捷尔跟克雷斯拖的关系也更加紧张起来。尽管一再偷窃宝石，他却始终迷茫。
用催眠术给人心理暗示太简单了，笛捷尔甚至不用到现场都能“偷”到宝石。当然同时他也不得不用自己的鸽子作为运输工具，他足够谨慎，而且很难查出他盗窃宝石的动机。
他讨厌“喜鹊”的工作，更讨厌受人胁迫。
他留下了宝石在加奈特手中的证据……
于是在高调吸引警♂方注意、把重重疑点摆在侦探们面前的同时，他决定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一点除了尽情享受生活之外的事。
他开始去各个孤儿院，也是在一个特殊的孤儿院认识了卡妙——这个极像小时候的自己、具有极高魔术天分、有轻微自闭症的孩子。笛捷尔提出收养卡妙，但他的工作不允许，他就经常带上吃的去孤儿院看卡妙。
卡妙会在每次笛捷尔带他外出的时候走访那些从孤儿院被收养、又遭受虐待（很多还遭到了性♂侵）的可怜孩子，比起陌生的成年人，出身孤儿院的同龄人更容易让他们吐露真相。如果他们不愿意再忍受下去，想让肮脏的大人付出代价，笛捷尔就会帮他们实现愿望，以完美的、意外事故的方式。
简直像是报应。
法律无法切实保护的你们，不会再默默忍耐着流泪了。那些罪人将由我来宣判——
有罪。
……
“我会抓住你的！”卡路狄亚嘶吼着。
“然后把我扔进监狱，让我穿着粗糙的囚服站在高压水枪下面洗冷水澡、随时神经紧张为了保卫屁♂股而战！”笛捷尔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指摩挲自己的下颌，“唔……听上去还真是很适合我这个魔法师的惩罚呀～是不是？”
“说不定我还能有幸尝到警♂棍的滋味呢……”
在四周转出的便衣警♂察喊出的“不许动”里，笛捷尔无起伏的声调让那句俏皮话如同诅咒一样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脚下轻盈地踏了个舞步似的，竟然一瞬间突破重围，出现在了卡路狄亚身后。神乎其技的瞬间移动魔术，无论看几次都觉得颇为神奇。
“卡路狄亚……”笛捷尔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摸一下卡路狄亚的头发。他知道那弹来弹去的发梢有多柔软，今天上午还摸过他的头发。
让你伤心真是抱歉啊卡路狄亚。
如果你没有发现，我们还能一起跳舞的。
第十八章
犯罪嫌疑人站在卡路狄亚警官背后朝他的脖子伸出手，这是袭警！一个警♂察开了枪。
因为犯罪事实尚不明确，那一枪只是警告，可是笛捷尔速度极快地把什么东西扔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赛奇局长临时派来增援的便♂衣队长大喊一声“卧倒”，朝笛捷尔开了枪。
“不！别开枪！”笛捷尔甩过来的根本不是炸♂弹，而是一张纸牌，一张黑桃A。纸牌精准地打掉了警♂察手里的枪，但是在手枪脱手之前，那颗出枪的子弹已经吻上了他的手。
“啊”的一声痛呼，卡路狄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的，他永远记得笛捷尔血淋淋的手。
笛捷尔的手！那是一双魔术师的手啊！
会弹钢琴管风琴的手，会表演复杂的纸牌魔术的手，会刻纸雕的手，会温柔地抚摸孤儿院那些自闭症小孩的头顶的手，出门之前才给卡路狄亚……准备好今天晚餐的手。
笛捷尔在卡路狄亚脸颊上留下一个血手印，他后退几步说了句什么，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对着卡路狄亚的方向做了个飞吻的手势。
之前他扔的魔术火纸如同被施了魔法一样同时在他身边燃烧起来，没有烟，没有灰烬。
几秒钟过后魔术师就这样消失在原地。
一只纯白的鸽子落在不远处电话亭的支架上，泛着玫瑰红的漆黑眼珠令人心碎。它并没有待在那里很久，很快拍拍翅膀飞走了。
“笛捷尔……”卡路狄亚读懂了魔术师的唇语，他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痛，好像灵魂都被撕碎。明明没有外伤，他却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痛得快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