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5)

她扯了扯嘴角,避而不答:“你这个王上,做得痛快吗?”

君琰微愣,垂下眸子,偏过头:“我需要你去陇楠郡护送南霖使臣。”

她有些疑惑:“听闻近来西北盗匪猖獗,我以为那才是我的任务。”

“你上回在漠北受的伤还没好全,不必再冒险。”

“已经痊愈了,我可以去西北,没人比我更熟悉北方。”

他眯起眼,眉间隐隐透出烦躁:“你的任务,是护送南霖使节安全抵达王都。”

她忍不住微蹙眉心,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明明更重要的任务是西北,他却将她派遣到远隔千里的陇楠——

他在故意支开她。

洛漓平躺回榻上:“知道了。”

她有些生气了,他感觉得到。

“抱歉,只是……”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该听话些的。”

她没有应声。

又过了半晌,他正欲离开,她却叫住了他。

“你知道这三年来,你向我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吗?”洛漓坐起身子,仰头望着屋顶,“一国之君不该这么低三下四的。你到底,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所幸,她并不打算听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需蓟莨解释,我自己也能想明白。我知道父王的死与你无关,你一走三年,他体内的毒已经所剩无几,是他过于操劳,过于忧心那些,本可以避免的事,才会把身体拖垮;至于王兄,与你决一死战,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怪你的理由。”

“我们都已一无所有,这段恩怨,该了结了。”洛漓长长叹息一声,“君琰,你不欠我的。”

窗外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周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她忽然想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静谧,安宁,仿佛可以消弥一切的苦怨。

院内那棵梧桐仍在,可他们……

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他们真该早一点儿遇到,在他还没有背负那么多的时候,在她还懵懂无知的时候,这个故事或许便会有不同的结局;又或者他们自始至终就不该相遇,这样也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不会似如今这般两个人都在苦海中挣扎。

“明早卯时三刻启程,蓟莨随你一起,再多睡会儿吧。”

君琰料到她不会乖乖去陇楠,所以特意派了蓟莨跟着她,可即便如此,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

行至中途投店之时,洛漓给蓟莨下了大剂量的迷药,将一行人丢在客栈,径自改道去了西北。

她不是故意要和君琰对着干,只是这回着实好奇。她不知道如今的她还有什么能让他忌惮的,西北,又究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想让她知晓的。

几天后,洛漓夜半抵达君琰在西北的一个据点,可她并没有对暗号进屋,而是偷偷地潜伏在房顶,掀开半片黑瓦,听着里头人的对话。

“这趟可是个苦差。”

“为何这么重要的任务王上要交给我们,甚至瞒着心梧院那位?”

“不该问的别多问。蓟莨大人吩咐了,若探明那伙盗匪的领头人是前朝太子,格杀勿论;若不是,速回。”

“啪——”

一片瓦从屋檐滑落摔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屋里屋外的人皆是一惊。

只是一个晃神,洛漓立刻纵身跃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朝二十里外的烈瀛山奔去。

前朝太子……

她的王兄,真的还活着吗?

她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抵达山脚时,天刚蒙蒙亮。东方闪烁着微明的晨光,山谷中那一片村寨覆盖了半个山头,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她刚踏上上山的石阶,一柄飞刀便直射她的面门,可不待她躲闪,另一柄飞刀又随即将它截断。

“退下。”

密林中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熟悉中透着三分陌生。

洛漓看着树后缓缓显露的脸,压抑着自己狂跳的脉搏,小跑着扑到他怀里,微微哽咽:“王兄!”

秋越澹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她才仰起头:“我以为你……”

“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三年,我的确活在地狱里。”

“我当年确实看到君琰安葬了你。”

“这儿说话不便,到寨子里再说吧。”

第7章 真相

洛漓静静地望着坐在对面煮茶的秋越澹,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茗茶。”

他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天真得让人嫉妒。”说着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你最爱的普洱。”

她伸手接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三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三年前,戚将军戴上□□扮成我的模样引开君琰,而我则趁乱逃离,途径此地,落到一群山匪手上……”秋越澹忽地顿住,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握紧。

洛漓心疼地皱起了眉,伸出双手裹住他泛白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熬过了一切的苦痛和屈辱,灭了那伙匪盗,在此间安营扎寨。这两年,但凡逃亡至此的穷凶极恶之徒,我皆诚心招揽,训练他们为我所用。”

她一愣,缓缓松开紧握着他的手,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你还任由他们下山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吗?”

“只要他们肯为我效力,暂时纵着他们有又何妨?”他说着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神情冷漠,好似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那是数百条人命啊!

她的王兄,从前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如今,也被这冰冷的世界同化,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如当初的父王。

洛漓微微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到嘴边汇聚成了一句话:

“王兄,你变了好多。”

秋越澹勉强扯了扯嘴角,无言苦笑。三年,连他都被这乱世磨砺得满腹阴谋,她却还是那么单纯。

这大概是他唯一感激君琰的地方了。至少,他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对你好吗?”

良久,他突然问。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试图劝他:“王兄,你把君琰想得太简单了。你的这些挑衅,无异于螳臂挡车,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可能把性命搭进去,那戚将军的死便毫无意义。趁君琰的人还没有探明这里的底细,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天下之大,又何须执着一个大凉?”

“即便如此我也要试一试!戚将军也不会想要我庸碌无为地平淡度日的。”他握紧拳头,“漓儿,王兄知道你的心意,我不会逼你加入,这样倘若我败了,你还能安然无恙。只是,你也不必阻止我,这是作为大凉太子的责任,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都要这么逼她做选择?当年也好,如今也罢,为何她在乎的人总是要互相残杀,令她左右为难呢?

“王兄……答应我,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好吗?你手下的人最近过于放肆,君琰已经盯上这里了,你不能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漓儿……”

“答应我。”洛漓看着他,满眼哀求。

“……好。”

听到他亲口允诺,她才勉强安下心,在寨子里宿了一晚,便急急忙忙地往南方赶,为了不暴露自己,特意避开王都,绕了一段路。

另一边,蓟莨已与南淮使节碰面,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回都。洛漓赶回时,恰是一个微凉的清晨,蓟莨正坐在客栈小院的石凳上,见到她,只淡淡道:“公主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你对我的称呼从未变过,可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

他微微一笑:“公主是在臣除了王上以外最敬重的人,称呼不变,只因公主也从未变过——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

洛漓眼皮微抬:“蓟将军,似乎话里有话。”

“想来您已经知道王上不让您去西北的原因了。公主是聪明人,臣也就不绕弯子了。”蓟莨敛去面上的笑意,“王上已经二十有六,膝下却仍无子嗣,甚至连个枕边人都没有,他此番作为是为了谁,您不会不明白吧?王上对您的心意,您一定知道。可您也该知道,您与王上没有可能。恕臣冒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王上防范得再严密,终是会有人查到您的真实身份。这是甩不掉的麻烦,老焱王的旧部是绝不会允许王上立秋家的公主为王后的,他若孤行己见,届时必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他说到这儿,一脸遗憾地看着洛漓,“臣自是希望王上能找到两心相同之人相守一生,也曾盼望当年的主上与公主能守得云开,可今时不同往日,主上已是一国之君,他的婚事……王上执拗,公主——应当先放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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