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176)

又有些时候,两人会突然都不说话,仰头看那圈凤凰翎,也看那个奇怪的水团。

明明困于斗室,生死危悬,心境却舒展得铺陈至无穷无尽,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星月夜,肩并着肩,吹着风,看万家灯火,云卷云舒。

世界那么大时,烦恼那么多,而今天地窄到肘侧,却无忧无虑,也无欲无求。

孟千姿是被巨大的吸力吸进来的,用她的话说,一下水,就被这吸力带过来了,否则,以她那水性,早被巨鳄给活吞了——那吸力如此迅捷,以至巨鳄虽穷追猛撵,始终也没追上她。

江炼却是在水团里挣扎不休,如小鸡破壳,又啄又顶,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出来的。

这水团是怎么回事,对男女还区别对待吗?

还有,既然真正的凤凰翎在这,那段太婆留书说“段文希于此取凤凰翎”该怎么解释呢,她取走的又是什么呢?

对此,两人有小小分歧。

江炼认为,段太婆取走的大概是根野鸡毛,她是被骗了,反正她也被骗习惯了,一次两次的,总是时运不济、棋差一招。

孟千姿则维护自家太婆,觉得她不至于拿野鸡毛当宝,凤凰翎有这么多根,段文希也许只拿到了一两根、也以为凤凰翎统共只有这么一两根。

……

最后的最后,两人都累了,是真的累,靠精神强撑已经撑不住了,江炼直觉,哪怕拿小火柴棍来撑住眼皮,里头那颗眼球,也是颗睡着的眼球。

只能睡了,却不敢都睡,于是相约轮流睡觉,你先睡,我守着你,我叫醒你,你再守着我。

孟千姿睡时,江炼扣住她手指,拿掌心捂她掌心,一直听她呼吸,默算频次,直到自己实在意识恍惚,才叫醒她。

轮到他时,他让孟千姿记数,数到一百,就把他叫醒——他怕自己睡着睡着,她也睡过去了。

孟千姿满口答应。

然而真正到一百时,她没叫他,他太累了,她想让他多睡会。

她不会睡过去的,她的一只手搁在大腿伤处,精神不济时,她就拿手指往那试探抠摸,伤口疼得一痉挛,她就不想睡了。

她不怕伤口感染,也无所谓那儿会坏肉烂死,有人拼命对你好时,你掉块肉算什么呢。

但后来,江炼还是自己醒了,眉心拧得厉害,眼球在眼皮底下一直转,然后忽然就睁开了。

孟千姿镇定地说:“才数到五十。”

江炼盯着她看,说:“你这个骗子。”

他做了个梦,梦里,干爷在赶尸,浩浩荡荡的大尸队,不知道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往哪走。

他就在那挨个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数到一百,数着数着,悚然心惊,觉得自己超时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只数到五十?

孟千姿垂了眼帘,一脸讨打,她说:“那……大家要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就分手吧。”

江炼有点受伤:“我就睡了个觉,一醒来就被分手了?”

于是两人都笑,他把脸埋进她颈窝,耳根被她细碎的发蹭得发痒。

这是最好的时光。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你在闹,我在笑,无关旁人,天静风也悄。

再后来,无意间一抬眼,他忽然看到,那水团里,沉下一张脸来。

原来,人在那水团中,形体面目是会有些失真的,像从放大镜里看人,眼睛被拉长,鼻子也被牵歪。

来人了。

++++

这十二个小时,神棍过得垂头丧气,患得患失,却也斗志昂扬。

垂头丧气是羞于见山鬼,他总觉得,事情的源头在自己,要是没当初那失足一落,所有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患得患失是担心江炼,他自从下水,就再也没冒过头,神棍心里如压跷跷板,一会觉得他必然是成事了,一会又觉得,他是和孟千姿一起,双双被吃了。

至于斗志昂扬,是要不负嘱托:江炼真回不来,况美盈的事,就要靠自己一力承担了。

所以神棍基本没上过地面,一半的时间对着段文希的留书苦思冥想,那句“何谓为神”把他给问住了,心内隐隐觉得,神是多么伟大而又万能的存在啊,阎罗这样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吞吃了麒麟晶,能多活个一两世已经不错了,怎么还成神了呢?

想不通。

另一半的时间,就坐在水岸边等。

中途,孟劲松拿着探测仪进来,就蹲在他身边,几番操作之后,低头看探测仪上的图像,居然面露喜色。

神棍瞥了眼那探测仪。

这图像,还不是跟先前一样吗:底下只有巨鳄,而巨鳄伏在湖底,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他没来由的一阵反感:这孟劲松,还说是跟了孟小姐十几年的贴身助理呢,现在孟小姐生死未卜的,也不见他着急,还笑——怎么着,山鬼规定,大佬死了,助理能上位?

于是呛了他一句:“你就这么干等着,不做点什么?”

孟劲松说:“你是莲瓣,我也是莲瓣,大哥别笑二哥,你不也是在干等着?”

神棍脸上发烫,为自己辩解:“我那是不会水……”

“你以为我有多会?我最多也只能刨个几十米。”

神棍一时语塞,-->>

老实说,现在除了等水鬼,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

孟劲松笑了笑:“现在是七姑婆主事,不是我。话说回来,就算是我主事,该怎么办,我还是会向上头请示的——做了大半辈子助理了,小事上偶尔阳奉阴违,大事上从来不敢做主,人已经定型了,改不了了。”

顿了顿又喃喃:“姑婆们选我当助理,还不就是看中我这一点么。”

如此坦诚,神棍倒不好说他什么了,嘀咕了句:“那你也不着急。”

孟劲松笑笑:“急啊,但着急,一定要表现得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吗?”

他把探测仪递到神棍面前,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能看出什么?神棍莫名其妙。

孟劲松说:“这上头,显示不出江炼的尸体,一般人会觉得,可能也是被巨鳄吃掉了。”

“但是,巨鳄再大,一个成年人对它来说,也已经是大餐了。我连线过专家,对方说,鳄鱼除非是饿急了、或者受到威胁,否则不大会去攻击吃人的,而且它相当耐饿,有时候一年只吃一两顿。”

“假设它吃了千姿,那它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吃不下江炼。江炼被咬死的话,尸体要么浮起来,要么沉在水里——不管是哪一种情形,探测仪都能探测得到。”

“既然探测不到,那就说明,江炼的揣测是对的,这巨鳄肚皮底下,真的有一处奇怪的所在,而他顺利去到了那儿。”

“千姿要么也在那里,要么就在巨鳄肚子里,五五分的概率。”

他拍拍神棍的肩膀:“我选择往好处想。”

神棍一颗心砰砰的,连孟劲松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觉。

他没想到,探不到人的探测仪,反给出了人可能还平安的最有力佐证。

++++

水鬼只来了一个人,甚至不属于水鬼三姓。

这人姓宗,叫宗杭。

冼琼花看着他被山户带过来,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搞错了?

山户中人,都自有一种别于普通人的气质,不止山户,那些山户的“好朋友”也是如此,搁着古代,可能就是“江湖气”,现代嘛,不好描述,只可意会。

但宗杭没有,他干干净净,长得也很乖,被那么多山户围着看时,面上还露出了几分腼腆。

说是走错路的大学生她也信。

目送宗杭进帐的山户们也纷纷咬耳朵,貔貅低声对路三明说:“路哥,这人身上没鱼腥味,不像打渔的啊。”

路三明故作老成:“出来社交嘛,能不洗洗干净捯饬一下?”

貔貅恍然大悟。

……

冼琼花上下打量了宗杭好久,跟曲俏一再交换眼神,才问他:“你会破鳄?”

宗杭说:“其他人都不方便来。”

这倒是真的,水鬼认为自己是祖牌耳目,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漂移地窟里的东西探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深居简出、安静如鸡,甚至不敢主动联系山鬼,生怕露了蛛丝马迹。

而山鬼联系水鬼,也是件大费周折的事,有话不能直接说,得曲里拐弯、想方设法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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