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的凑近脸去，目不转睛，仔仔细细的看着光，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自己一闭眼，他就不在了。
我怎么舍得走呢？他想，和光待在一起的时间，一秒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去花，哪里能离开？
“您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吗？”雅伯里克取下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积雪，“一定要这么晚了赶过来。”
“我也很抱歉，不过白天可能不大方便。”艾默里克关上家里的门，回头对他微笑道，“所以只能麻烦您跑一趟了。”
“究竟是什么事？”雅伯里克跟着他走进客厅，这么晚了艾默里克依然没睡，灯还亮着，而他扭过头去，一眼就看到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他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在听到脚步声以后对他们两个抬起头来，那张脸太过熟悉，雅伯里克绝对不会认错。
“埃斯蒂尼安？！你不是——”
他的养子茫然的望着他，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艾默里克叹了口气，走到埃斯蒂尼安身边坐下，“埃斯蒂尼安，你还能记得起雅伯里克阁下吗？”
埃斯蒂尼安看看雅伯里克，又回头望着艾默里克，摇了摇头，“抱歉，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嗯。”
“艾默里克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雅伯里克指着埃斯蒂尼安，喉头一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艾默里克眼看着这个不算年轻的人咬着牙抬手，用手臂挡住了他的目光。
“有很多事情埃斯蒂尼安暂时还想不起来。”艾默里克轻声说，“我请您过来也是想看看他是否还记得您，况且，您毕竟是他的养父，我觉得他还活着的消息应该让您知道。”
“不说这个了。”雅伯里克放下手，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深吸一口气，“尼德霍格有办法处理吗？”
“暂时还没有，光去了摩杜纳，我本来是想要加派人手和他一起的，结果一回头他就不见人影了，现在大概只能寄希望于他找到尘世幻龙吧。”
如果尘世幻龙也没办法呢？
雅伯里克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生怕掐断了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我们和光，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对吗？”
“对。”艾默里克点了点头，“我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总是不放心，所以请您来照顾一下。”
埃斯蒂尼安一直在打量着雅伯里克，艾默里克话音刚落，他忽然开口，“我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埃斯蒂尼安？”
他垂下头去，艰难的呼吸着，艾默里克一眼就看到他捧着杯子的手抖了起来，连忙把杯子抢出来，以免里面的热茶烫到他。
埃斯蒂尼安却猛的推开了他，痛苦的捂住头，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TBC
第五十四章
烈火中的村庄和烈火中的巨树交合重叠，嘶吼与战火一并燃烧，地上布满死去的尸体与骸骨，都是在埋藏在他记忆最深处的痛苦，现在它们与千年之前的战争混合在一起，把他的大脑搅得一塌糊涂。
他像是变回了那个无力自保的孩子，从山坡上跑下，熟悉的村庄已经被烈火吞噬，龙群在天空之中飞翔，他们展开双翼，喷出死亡的烈火，烟味呛的人睁不开眼，嗅觉也仿佛一并被麻痹了。
那个孩子在火里抬起头，他的下半身都被燃烧的柱子压在底下，和他分外相似的眉眼里浸透了怨毒，血从眼睛里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为什么不救我？
幻觉之中仿佛传来弟弟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死去了，只有你还活着？！
他说不出话，头疼的几乎要炸开，连思考都分外费力，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了嘴里浓浓的血腥味，弟弟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化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赶到，哥哥？
有人扳着他的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头，他染上血红的视野里模糊的看到了另一张脸，终于将他从一片死亡的寂静中拉了出来。
“埃斯蒂尼安？看着我，冷静一点！”
“艾默里克……”
看他终于有了反应，艾默里克才舒了口气，埃斯蒂尼安被他扳着下巴，只能将有些茫然和疑惑的眼神投向他的脸。
“没事了。”艾默里克放开他，“刚刚头疼吗？这次是我欠考虑了。”
埃斯蒂尼安捂住嘴咳了几声，缓缓闭上了眼。
“我不是刻意的。”等他缓过来，艾默里克才听到他低声说，“他……雅伯里克吗？去哪了？”
“我先让人送他回去了。”
“这样，他是我的，养父？”
艾默里克对他伸出手，拉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可以这么说，也是你的师父。”
埃斯蒂尼安停住了步子，“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不，妹妹吗？”
“你之前没有跟我讲过你家里的事情。”艾默里克不动声色的答道，“我只知道你的家人都去世的很早，而我遇到你的时候，雅伯里克阁下已经是你的养父了。”
埃斯蒂尼安脸上的神色晦涩难明，不知在压抑着什么，“我的家人，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埃斯蒂尼安。”
“不能说吗？”埃斯蒂尼安抬头看到他的表情，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不是我刻意不告诉你。”艾默里克斟酌着措辞，“刚刚只是见到雅伯里克，你的反应就这么激烈，你记忆的事情我想慢慢来，好吗？”
埃斯蒂尼安点点头，答应的很干脆，“好。”
他连一丁点的怀疑都没有，仿佛艾默里克说什么都会信，如果是以前的埃斯蒂尼安大概绝对不会这样。
如果是之前的他——
他要是什么都记得，估计也不会出现在家里让艾默里克发现了，先找个地方了断自己才像是他会做的事，一如既往的决绝，一丝余地都不肯留给任何人。
埃斯蒂尼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艾默里克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出了神，差点忘了还有个人坐在自己身边。
“不想这个了，等光回来再说吧。走了，我们上去休息。”
埃斯蒂尼安顿了顿，“艾默里克，你所担心的事情是不是和我听到的另一个声音有关？”
艾默里克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他的五官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按照他的心意表现出应该有的神情，看上去还有些疑惑不解，“你说什么声音？”
“……没什么。”
“我说过好几遍了。”艾默里克把他圈进怀里，“别多想，好好休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在家里就放松一点心情吧，嗯？”
“……嗯。”
艾默里克推着他上楼，眼看他仍然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大概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该说到底还是他，就算被弄成现在这样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依然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他的沉默让艾默里克分外不安，从前就是这样，埃斯蒂尼安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从不会广而告之，他只会默无声息的独自走上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决定。
他近乎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的感觉攥住咽喉，在身后紧紧拽着不放，他一面在埃斯蒂尼安面前强作镇定，一面在心里掐掉不安。
“你刚刚说到了妹妹。”艾默里克推开卧室的门，仿佛不经意的问，“是想到了什么吗？”
“有点，唔，村庄，火，还有树。”
“树？”
“很高。”埃斯蒂尼安冲他比划了一下，“树冠也很大，但是非常远，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人在冲我喊。”
艾默里克耐着性子问，“是你弟弟吗？”
埃斯蒂尼安摇摇头，“我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没有印象了，总之他一直在问我。”
“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内里含着无尽的落寞与孤独，看上去既不像平常的埃斯蒂尼安，甚至也不像疯狂的尼德霍格。
那只是一个兄长对于骨肉至亲最沉重的悼念，或许世上的哥哥大多是相似的。
光从睡梦中睁开眼，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瞳孔，对方枕着自己的手臂，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里一片温柔，生动的演绎着什么叫“眼里有星辰大海”，能用目光里的爱意把光给溺死，尽管昨天晚上闹得比现在激烈的多了，光却被他看的莫名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