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去了?”
“我去看她了。”
“然后呢?”黄石先生笑了起来,指着他的脸上和脖子上,“这是她干的?有力气掐你看来过得还不错……”
还不错?食客转身大步离去。人没事就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她。程厉胜被扣,东浅公子不知所踪,很多当事人他根本没办法接触,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她。既然她没事,那么他就在原地等着她来寻他好了。
裴宗之神情有些懊恼和茫然:“那张符,那张感同身受的符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一件蠢事。”那样强烈充斥的情感一下子让他完全无法承受,以至于想到今日离开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偷偷去看了看她,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对他动手,所以不曾防备。毕竟除了第一次戳穿她身份时,她在面对他时都是很冷静的。像今日这样的看起来有些不讲道理没有理智的举动还是头一回。万一他反抗了杀了她,或者他被她所杀的后果都是她很难处理的,她却偏偏做了这样的事情。
但或许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举动才是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就像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情感一样。心里有匹咆哮的猛兽,却偏偏亲手铸就了一只铁笼,将其关在其中,以安静乖巧理智来做掩饰。
这种复杂的情感就是七情六欲么?也是他修国祚以来,一直无法突破和明白的么?
阴阳十三科。国祚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科,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难,因为它的权势。更因为它涉及到无数种的卦算考量,他可以将这些卦算都算的很准,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对。天光大师说他的卦算准则准矣,却少了七情六欲,以至于不能每一次都算对。所以他就来了长安城,这整个大楚眼下最繁华、昌盛,也是最矛盾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里的变化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大楚未来国运的走向。
七情六欲么?所以他如每一个长安城升斗小民一样,开始为三餐,喜好而忧心,却始终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前,那一次利用符纸感觉到的情感,强烈到承受不住,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就如他今日会去做一件蠢事一般,人有七情六欲,有时候再理智的人也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这是情之所至。也是无法卦算无法预测的。每一个人不理智时的举动都很难用测算去衡量。所以,这个就是变数么?原来到头来人才是所有关节中最重要的变数。
而这个变数,始终是无法测算出来的。
他站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了,那个食客呢?”
黄石先生摊了摊手:“早走了啊,在你刚才发愣的时候。”他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你发什么愣啊,欠了人家小哥一顿饭钱。不过话说回来,他长什么样子我好像都没看清。”
他看向一旁的张解:“小子,你看清了么?”
张解摇头,也不知是太过邋遢,还是有意站在了阴影里,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看得清楚也没用,”裴宗之摇头,“这个人易容了。”
“哈?”
“他既走了就是不要这个饭钱了,我们回去吧!”
“是要回去。”黄石先生哼道,“你就顶着这么一个巴掌印出去要笑死人了。对了,今日你不在的时候,裴羡之来叫门,说你什么叔公来了,你要见一见么?”
前头行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半晌之后一道声音飘来:“那就见见吧!”
哟,转性了啊!原来不是六亲不认么?现在出去挨了打回来转性了?黄石先生不解的跟了上去。
远去的食客缩着脖子在小巷里走着,这个时候,巷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空荡荡的小巷在夜幕的露气中显得有些诡异。
途径一家门前,他坐了片刻,起身离开,人很快消失在纵横的小巷中。
这时候,方才他坐了片刻的那一家门开了,男人披着中衣,打着哈欠,将门口的石头搬回屋里,放到窗前,卡住了被夜风微微吹动的窗户。
男人摸了摸石头上不知何时刻画上的纹路,了然。
人没事啊,那就好。
第338章 危险
几个侍女在陪着她说话,女孩子一张嘴,切好的水果落入口中,指点着花名册上的儿郎,笑问道:“你们看看这个怎么样?”
侍女连忙应道:“生的好看。”
又是一阵笑闹声。
她似乎心情还不错,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同侍女们说话。
乔环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宫里头还没有传来消息,陛下应当还未醒。他如今已年近不惑,成家又晚,若是成家早一些,就是孙女怕是也有那孩子那么大小了。陛下也曾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初入官场,一腔正气,敢于直言,愣头青一般,颇受先帝器重。也曾打马从长安街上走过来,引来无数垂眸。
他,也曾年少。但如今已经老了,就连陛下也早由当年的孩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连陛下都老了,更何况他?但是,她没老。她才几岁啊,年华初初长成,未曾及笄,如此年少便有此异彩,若是再过两年,他们不在了,有谁能看得住她?
崔、王、谢三家的人么?
这三家可不是绝对的忠臣,不然也不会改朝换代而不倒。或者说这三家才是时代的胜利者,他们玩的不是忠君爱国,是政术,这三家是真正的政客。所以每每经过朝代变革依然屹立不倒。要这三家的人来看住她?那简直痴心妄想。甚至,若是陈善表现出足够的势力,他甚至可以预见,崔、王、谢三家可能随时倒戈。
真正纯粹的大楚尽忠的人不多了,曾几何时张家也是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张家了,而她的存在也成了一柄两面开锋的利刃,若是张家尚在,她是大楚阴阳司中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若是张家不在了,这柄利刃很有可能随时倒向己方。
一个厉害的,一边以乖巧懂事作皮,一边毫不顾忌的动手的孩子。眼下,她尚未对陛下动手,那么将来呢,谁能保证?他的老友张昌明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先在最容易学会事情的年纪学得一身本事,而后再教她忠君爱国和纯善。若是没有那场意外,老友有大把的时间来教导,几年的光阴自然会为大楚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良臣,福泽万世。但是这一场意外,造成了她光有本事,却少了那份忠君爱国和纯善,自然也不会是一个良臣。这样反而更危险,就像一个心性没有完全定下的,却拿着这世间最可怕武器的孩子,完全凭心行事。孩子的心性是单纯而专一的,她根本不会去管其他事情,也不会去管她做下这些事情的后果。对她来讲,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目的,只要后果不波及到她,她根本不会考虑。更可怕的是还披着人畜无害的外皮,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这次程厉胜发难,有谁会想到这一茬?
也正是因为程厉胜发难,以往的那些事情,那些看似在帮他,实则是将长安城搅动的天翻地覆的事情才让他想通了其中古怪的地方。这一切偏偏无人察觉,敌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身为自己人,他们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什么也没有,但她会在一旁看着,给相斗的两方递刀。程厉胜的气息稍长,她就给他乔环递了把刀;若是有一日,自己的目的与她想要的背道而驰,他可以肯定的说,那把刀同样会递给程厉胜。
这不是一颗棋子,而是一个掌棋人,一个胆大包天,敢空手套白狼的掌棋人,偏偏她还做到了。若是给她一定的权势,她的危险不会比陈善少多少。
他无法去改变和引导她的心性,也没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去感化她。于是,只能将她看起来。至于张解,他还是会好好保护的。用张解来威胁她?他做不到,到底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他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于是就只能看住她。先看住她,再慢慢想别的办法吧!
对着这边看了半晌,乔环叹了口气,这时候侍从来报:“相爷,大人们来了。”
他的门生来了。
门生有很多种,有那种纯粹的科考门生,如徐长山这种,就科考门生遍天下。还有他这种,仕途上结交的门生。这种门生有些来自国子监,他乔环是个文人,年轻时候也会去国子监走一走,授课一二,便是那时候收下了不少门生,还有些则各种阴差阳错收得,而这些门生如今正当壮年,正是他位居相位的助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