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
这只俗丑的葫芦……当真一言难尽!
他将一身白衣穿出了飘逸出尘的气质,可那酒葫芦却一下又将他整个人拉回了市井,叫他有些不伦不类。
她看着实在刺目,几乎就想上前将那葫芦直接砸了……
“话说,我告诉了你名字,你可有打听过我?”
“没。”
“真的?”
“真的。”
“你对我不好奇?”
“……我还没得空。”
“也是,这顿时间你够忙的。不过……”
他放下酒盏。
“不过你要知道,我说我可以做你靠山,并不是依仗我的身份地位,而是靠着我的努力,我的意愿,我的决心。我向来说话算话,我既然提出,就是认真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番。”
程紫玉心头触动,将视线定定投向了李纯。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他。
她还是低看了他!
他比她想象中要强,不是实力,而是心性。
以前的她正是看不透,没看懂,才以为有了朱四就是得了靠山。
她从没想过,真正的靠山不是靠的那山有多高,而是看那山愿意为你挡多少风雨,顶立多少天地。
李纯!
不管这世她与他有多少交集,这样的人,她都不愿辜负。
那厢丫鬟来请程紫玉去窑上看温度。
“我要去忙了,唐突问一句,李公子的马约摸何时送到?”
“你看远处的南边天色黑沉,那边大概下雨了。我那侍女应该是被雨滞留在南边了。且等等吧。”
打眼一瞧南边,的确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这场雨,只怕离这儿不远了。这雨若是一落下来,他就更走不了了吧?
她低低一笑。
程紫玉起身,行了一礼,吩咐入画好好招呼李纯。
她转弯时,忍不住脚步一缓,随后回望,见他一人信步起身,四处观望起了这庄子……
程紫玉再次回来,已近午时。
整个山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肉香,空气中原本因着湿热而生出的憋闷此刻却被饱满的香气取代……
她嗅到了辣椒面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刚还感觉没有半点食欲的她,顿时有些食指大动。
难道这种闷热的时节,最好的搭配不是清粥小菜,而是辛辣酒肉吗?
顺着香味而去,她的唇角再次忍不住地开始抽搐。
叹为观止。
李大将军……在一片空地上烤肉串。
在为她的下人们烤肉。
下人们将他围住,一个个目露钦佩地盯着他,看他将那柄御赐的长剑耍得眼花缭乱。
肉串在火焰上滚动,在空中飞掠,在他的剑面上滚过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皆落于他身边婆子的银盘里……
而他,依旧是白衣墨发一丝不苟,周身上下淡定非常。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盛赞,几乎要将他捧去了天上。
这不,有人在他旁边打扇,有人递了手巾,还有人一手拿了茶盅,一手拿了瓜往他跟前送……
就连福伯也蹲在一旁啃肉串,表示这肉串子下酒,他能一口气吃下一百串……
江南人多烹煮,很少烧烤,他这北方手艺本已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再有他这故意卖弄,自然出彩。
程紫玉嗅到空气中有丝丝孜然气,这种调料南地虽也有售,却很少本地人会用其烹饪,至少这个庄子上是没有孜然的!所以,他分明是早有准备。
程紫玉苦笑,他何至于如此!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段时间里,他还做了不少事。
福妈妈指了东边陡峭的崖口给她看了,说是公子发现虽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可那东边一路上崖横生的古树不少,那样的路,高手们压根不需正途上山,只要有一根绳子,一路攀着古树就能偷摸上山。
于是刚刚在和福伯商量后,李纯已经从东边崖口攀爬下山,砍掉了好几棵大树……
程紫玉点头。
“若祖父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姑娘不用有顾忌,我家那口子哪里敢绕过主子自作主张。其实老爷子早就看那几棵树不顺眼了,只不过下崖危险,那砍树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公子来的刚刚好!”
程紫玉一叹。
都觉得他来得好吗?
她看了眼入画,那丫头已经被肉串收买了,正递了一根喷香的肉串到她跟前……
但日头渐渐被乌云完全遮住,丝丝凉意起来,大风已至,大雨也该临近了。
“趁热吃!”李纯托了一大盘色泽鲜亮的肉串来了。“下雨天,留客天!”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
“你的马得雨停了才来吧?我庄上有马有车,可以借你。”
“肤浅!不是说我!”他哼声,“我若想留,你压根赶不走我!”
“……”
“我只是怕你一会儿会吃不下!”
“什么意思?”
……
第162章 大事不好
程紫玉尚未品出李纯话中之意,便见他已吩咐了丫头将酒菜收拾了一桌端去了南面后园子的高亭里。
可恨的是,她的下人竟是如此听话!
托李纯的福,程紫玉这一顿吃得很好。
或许可以说,这是她再次醒来后吃得最多的一顿。
那些年,在京城的街头,美食遍地。
她曾被一卖肉串的勾起馋虫,驻足停留,可朱四说,那些脏东西都是“卑贱”之物,不合他们的身份……
是呢,她本身已经够卑贱了,自然不能再表现出任何“卑贱”的喜好。
所以,在京城的四年,她都优雅而高贵地活着。
她努力适应吃精食,穿细衣,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成了他的一具傀儡。
重活一生,可以肆意活着,多可贵!
这些食物,竟是很合她的胃口。
乌云临近,天色越来越暗,大风卷着细沙开始一遍遍刮来,程紫玉很快便理解了先前李纯的话中之意。
温柔让人上山来传了话,说是在荆溪城中发现了黄公子的行踪。
原来朱常安也来了荆溪。
程紫玉恍然大悟。
“多谢你!再次谢你!”
李纯低低笑着,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谢我什么?”
“你故意赖着不走,是为了保护我!我祖父不在,那厮若是做点什么,我出不出手都会很麻烦。你怕我应付不了,所以来帮我。
正因如此,你才那么介意崖下几棵树,你怕我这里会被人钻了空子,你在担心我!你之所以要和我坐到此刻这个位置,是因为这处是整座山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将山下的动静尽收眼底,也可以观察到唯一从南边上山来的这条路。
一会儿大雨下来,即便我的人没发现状况,你我却未必不能洞悉。对吗?”
程紫玉心头复杂。
不得不说,李纯很好,很贴心,很叫人感动。
他既怕自己不知道朱常安的身份,万一下手重了将来会遭了无妄之灾;他又怕自己对付不了朱常安会吃了亏,所以一路都在跟着朱四的他,在那厮刚一到荆溪便窥得了其意图,提前上了山……说到底,正是为了她!
李纯没有否认,只冲着她笑。
“所以说,你误解我了吧?怎么办,你早上还说欠我的人情要加倍还,我只怕,你的人情要还不清咯!”
“是啊,欠你的人情太多了!”
这些事都不关他,他应该置身事外的!
可他早在王家时便已暗中对朱常安出手了。
皇帝看重他,无非就是因为他的中正不掺和。
上一世的她,那般求他出手,他都毫不动摇。那么多人想要笼络他,他都毫不所动。
可他因着她,义无反顾跳进了坑里,坏了他作为臣子本应有的立场。纸包不住火,他日朱常安若是知晓,皇帝若是洞悉,他会不会被连累……
这么一想,程紫玉更有几分愧疚不忍心。
“李纯,我知道你在京中身份高贵,可黄公子他应该也非一般池中物。你为我得罪他,为我蹚这浑水,未必值得!而且,我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你大可不必心生愧疚。因为我与你一样厌恶他!保护你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用心生负担。至于我想要的,从来不用别人给,我一向都是自己争取。”
李纯回应地霸气又毫不迟疑,随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酒。
“你的负担太重了,放松点!你多久没有痛快饮过了?干了这一杯吧!万事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