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原地默了两瞬，他便走向宓琬，“朝暹，你先照看着姬木尔。”
宓琬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能感觉到乌尔扎心里的沉重。
若是一个寻常的外祖父，此时可以抱着自己的外孙儿将悲伤释放出来，可他还是北狄的王，两族相斗的事情，他必须要处理。拜火节还要继续准备下去。哪怕他的女儿死在这场争斗之中，哪怕这场争斗发生在他们来参加拜火节的路上。
姬木尔的目光黏在乌尔扎的身上，似乎希望乌尔扎能从宓琬手中接过自己，但他眼中的期盼逐渐淡了下去，露出失望来。
宓琬抱着他往回走，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是朝暹的？”
姬木尔神色恹恹，却还是小声地回答了宓琬的话，“雅珠说过，王庭里多了一个公主，是她的姐妹，从天德来，长得很美。”
宓琬揉了揉他的头，“你很聪明。”
姬木尔立时红了脸，“朝暹，我是男人，你不能摸男人的头！”
可他的神色，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恹恹了。
“知道了。”宓琬不以为然地答应着，“雅珠的死，乌尔扎心里很难过，可他是北狄的王……”
“雅珠没死！”
姬木尔怒瞪着宓琬。
宓琬心里一惊，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听到他们的话，才微微放心，小声地问道：“刚才那个女人不是说……”
她没有将话说完，坚持着自己母亲没死的姬木尔倔强地道：“她没死。卓玛以为她死了。其实她还活着。”
卓玛，就是护着姬木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
稚嫩的脸转换着方向，指着戚伟道：“那个人要杀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别人都以为雅珠死了，其实她只是受了重伤，被部下护着躲了起来。如果雅珠知道我死了，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朝王庭跑才有机会活下来。我没有怪乌尔扎，我刚才，只是想告诉他雅珠没死，但他没走过来，我不能说……”
小小的人儿说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
宓琬心头大震，忙捂住他的嘴，小声地嘱咐，“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能对别人说了。王庭里有各部族的人，鄋瞒部族的人也有，止不住就把这样的话传给了鄋瞒王，派人去杀雅珠了。我们寻着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乌尔扎，只要雅珠还活着，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姬木尔的眼睛已经湿了，红着一双眼，却倔强地不让泪水流出来。
宓琬柔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姬木尔摇头，奶声奶气地道：“不哭。雅珠说，我是男人，不能哭鼻子。如果我成了鲜虞族最后的一个男人，更不能哭。把血流干了也不行。”
宓琬弯了弯唇，视线微微模糊。
一个部族的灭亡，与当年铎辰部族的灭亡何其相似。
巴里经历的时候，不到五岁，因为天生神力才逃过一劫，可也为了活下去，混迹狼群多年。姬木尔能顺利地逃到王庭，比巴里幸运太多。
戚伟的身影已经在视线里消失，宓琬抱着姬木尔加快了步子。
……*……
原本就是各部族前来王庭参加拜火节的时间。零星有几个部族已经到了。
这样大的事情，很快便在王庭里传开。
王帐里，乌尔扎提审了戚伟等人，宓琬带着姬木尔在帐外等消息。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宓琬也知道了，这是鄋瞒王蓄谋以久的灭族之举，为的，便是能让鄋瞒族有更多的领土。借着拜火节马上要开始了的时候出击，周边各族的勇士们都来了王庭，即便乌尔扎想再用当年对付皋落部族的方法来对付鄋瞒部族，那也得周边的部族还有那个实力与鄋瞒部族相争才行！
宓琬看了看倔强地要自己站着的孩子，又看了看天上飘着的几片白云。顿时觉得，北狄的内部，也不是那么美好。乌尔扎是王，鄋瞒的所为，却处处地挑战乌尔扎的威严。
感觉到姬木尔抓着她的手的力道突然变大，回转头来。
一个干瘦大髯的男人带着人出现在王帐外。用阴鸷的目光看着他们。
宓琬猜到了他的身份是鄋瞒王雷克。将姬木尔往身边拉了拉。
雷克轻蔑地笑了一声，掀帘进帐。
宓琬蹲下声来，在姬木尔的耳边小声地道：“别怕，已经到了王庭，我们要相信乌尔扎。”
姬木尔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嗯！我不怕。雅珠说了，我是乌尔扎的外孙，是王族血脉，是鲜虞族的希望，不能害怕。”
宓琬顿时哑然，同时对雅珠生出了敬意和好奇来。
是什么让她将儿子教得这般独立？
面对那样的情况，还能冷静地安抚好儿子，与儿子分两路逃跑！
她听到帐篷里的争吵声，语速快得让她没办法听明白。西罗被她安排去处理卓玛的后事去了，此时也没有给她翻译，只能无语望天。
不多时，里面的争吵声停了下来，巴里掀开帐帘出来，“朝暹，乌尔扎让你带姬木尔进去。”
宓琬“嗯”了一声，抱起姬木尔。
不到两岁的孩子，却一直盯着巴里，一双小手搭在宓琬的肩上，“朝暹，他是巴里吗？”
宓琬脚步一顿，“雅珠又和你说了什么？”
姬木尔眨了一下眼睛，奶声奶气地道：“雅珠说，乌尔扎是北狄的王，有很多为难的地方，不过，王庭里还有两个人一定会帮我，朝暹和巴里。她要我听你们的话。”
宓琬不由得吃惊起来，“雅珠不曾见过我，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姬木尔的神色如个小大人一般，“因为你长得像半月姑祖母。你不会不管我，就像当初半月不会不管乌尔扎一样。”
宓琬觉得想笑，但心酸和感动更多。
巴里这时也停住步子，在宓琬耳边低声道：“部族间的私仇与争夺，乌尔扎也不能干涉太多。”
宓琬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来想办法。不能让乌尔扎遭人话柄。”
巴里点头，他代替那些侍从出来唤他们，便是为了给宓琬提个醒，“你比我聪明，想到了办法就去做，我都支持。”
宓琬眨了眨眼，虽然被夸的时机不太对，她也还是很高兴的。
……*……
王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似凝结了一般，乌尔扎和雷克相互瞪着，乌尔扎稳坐在王座上，面沉如冰。而雷克则被两个人按着，看装扮，那两个人应该也是哪个部族的首领。
宓琬快速打量了王帐里的情况，看似是谁也没占到上风，雷克还被人按住了，事实上，乌尔扎的威严已经受到了挑衅。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乌尔扎的话，恐怕便不如以前那般管用了。
两个人谁也不愿意认输，便没有人分神来理会新进来的宓琬和姬木尔。
她将姬木尔放下，对乌尔扎行礼，“乌尔扎找我，可是为了鄋瞒部族带人在王庭外围攻我和铁木图之事？鄋瞒部族的人这么做，分明是不把王庭放在眼里，不把乌尔扎当成北狄的王，他们是觉得，北狄都该向鄋瞒王臣服！乌尔扎，你一定要派人剿灭了鄋瞒部族，这样，才能彰显王庭在北狄不可撼动的威严和地位！”
她避而不提鲜虞部族和姬木尔的事，只拿自己和铁木图来说事。这样，扯到的就不是部族之间的私仇与争夺了，而是鄋瞒部对王庭的觊觎，对乌尔扎的挑衅。
“当时巴里和洛拉都在，我们已经表明了身份，鄋瞒族的人明知我们的身份，却还是决定先杀了再说。还说……”
宓琬咬了咬唇，眼眶微微发红，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
乌尔扎早就瞪眼睛瞪累了，尤其是在宓琬进来后一开口便把矛盾中心转移了之后，很想眨眼很想笑，趁着这个机会，立时顺势将视线移到了宓琬身上，如个好奇的孩子一般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还说了些什么？都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他肚子里装的是一副怎样的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乌尔扎：幸好乖女儿来了，瞪眼是本王的短板。嗯！
第67章
“你胡说八道！”雷克依旧瞪着眼，不过这回的目标转向了宓琬。
他说的是北狄话，宓琬听懂了，却假装没听懂，好似被他吓到了一般，肩头抖了一下，“乌尔扎，你看，你在这里，他都敢这么凶我，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当时他们就说了，先了就走，谁会知道是什么人杀的？我与巴里从天德过来，见过为首的两个人的画像，是雁城外长原山上开膛寨里的山匪。鄋瞒王的做法，不仅仅想要挑衅你，还想要让北狄的百姓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