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在平城能被称为侯爷的,除了以前的英武侯,便是现在的镇北侯了,英武侯已经成了定国公,去了雍州。”
“那刚才在那里吃东西的,是北狄那个什么公主……镇北侯夫人?”
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镇北侯夫人在我们平城被人劫走了?我们这么多人看着,都没有意识到?”
“我看到她好像想拖时间来着,但那个男人根本不给她时间,对她说了什么,她就悄悄地拿了根羽毛放台面上,跟着那男的走了。那个时候我还纳闷呢,媳妇挺那么大的肚子,作为男人也不扶一下……”
“……”
郭英和姜丹木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听到了,也不会因为他们事后诸葛的话而生出感激。毕竟,人已经被劫走了,他们的话并不能帮他们救人,不过是用来饭后下瓜子的罢了。
……*……
宓琬被带到了凤眼城的一座大宅里。
这一路,她就好似前来旅行一般,好吃好睡,一点也没有担忧和害怕。
带她来的男子通常都只待在不显眼的地方,没什么事情,甚至都不愿意与她说话。不过宓琬已经知道了这个穿着深青色袍子的男人叫蛇涂,就是那个一直在拿人炼毒的人。
只是他的模样生得俊秀,身量也瘦小,比起她还要矮上一些,说起话来冷冷的,淡淡的,却没有半点狠意,倒是时常露出茫然空洞的目光。若不是知道他的所为,断然想不到他会是那么可怕的毒物的制造者。
宓琬发现,他并没有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的意思,也不理会他是不是就站在旁边,看到桌上摆着的油糕便用一双手捏着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不想承认,这一次有了身孕之后,在郭英身边还不如被劫持之后吃得痛快。最近她味口大开,便是油糕,也被她吃出了格外的香脆甘甜来。她满意地露出了两颊的酒窝,啜了一口杯里的蜜水。
白鹿阏氏看到宓琬挺着大肚子,愣在门口。她记得,三月末的时候在北狄的那片草原上看到宓琬的时候,还不曾注意到她有了身孕,现在这肚子,看起来却有七个月大了,是她当时没有留意还是宓琬当时穿的衣服太过宽松?
她为什么能这么镇定地吃东西?
是不知道自己是被抓来的,还是因为天性如此?
白鹿阏氏想到自己与宓琬打过的几次交道,果断得到了后者的结论。她的女儿,敏锐又聪明,冷静又镇定。这才是她的女儿该有的样子。
宓琬在白鹿阏氏到门口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过,她仿佛没有发现一般,先将手里的油糕吃完,拿出帕子来擦了擦唇,再将手上的油拭去,又将杯里的蜜水喝了个大半,才看向白鹿阏氏。
白鹿阏氏逆着光站在那里,头上白色的绒带顺着她的发搭到了左肩上。她喜欢白色,便是衣裳,也一直是最纯的白,上面用银线绣着暗纹,她的身周,因为这暗纹反射阳光而带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宓琬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却在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来。因为白鹿与前几次她的时候不同,她看着她失了神,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这一次,宓琬并没有感觉到敌意或是厌恶或是不喜。
蛇涂走到白鹿阏氏身边,对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白鹿阏氏微微颔首过后,他便行了出去,对于宓琬,他则是当成她不存在一般。
宓琬眨了眨眼,目光在白鹿阏氏和油糕上来回转了转,思量着她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够不够她将最后一块油糕吃完……
白鹿阏氏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缓缓走到她面前,坐到她对面的位置,“吃吧,带着身子的人很容易饿,好似总也吃不饱似的。当初我怀着你的时候,也是这样。”
宓琬的手刚伸到油糕上,顿时失了一半的味口,手就势落在了碟边,“当时,你都喜欢吃些什么?”
她没有问白鹿阏氏怎么认出了她的问题,也没有否认自己与她的关系。
白鹿阏氏能让人把她带来而不伤害她,她便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世已经被对方知晓。
白鹿阏氏失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都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哪里还记得?”
宓琬撇了撇嘴,分明是不想说,却推说不记得了。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特别在意。
虽然这般想着,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想吃油糕的,也不再想吃了,端起杯子来,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蜜水。
两人沉默了一会,白鹿阏氏开口问道:“几个月了?”
宓琬弯了一下眉眼,抚着肚子道:“五个多月。”
每次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动作,她便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白鹿阏氏诧异:“这肚子……”
宓琬轻轻笑了起来,“里面有两个呢。所以,看起来比寻常的要大一些。”
白鹿阏氏也笑了起来。她们就如同寻常相熟的姐妹一般,随意地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聊到她们的喜好,聊到她们的禁~忌,突然发现,原来她们之间,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这是她与宓珠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曾感觉到了。
宓琬惊异地发现,自己与白鹿阏氏竟然能有聊么这么祥和的时候,不带半点的试探和陷阱。
聊着聊着,她们都沉默下来。
不论她们之间有再多的相似,这二十多年的缺失都是无法弥补的,命运阴差阳错地让她们母女一见面便是以站在对立面的方式。
一个要对方的性命,一个经阻止对方的计划……
过了好一会儿,宓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困了,能借个客房让我睡一觉吗?”
从开始到现在,她不曾称呼过她,因为她不知到了眼下的情况,自己该要如何称呼白鹿阏氏。
白鹿阏氏也不勉强,看了她一会,不晓得宓琬是天生少根筋还是因为自己是她的母亲而露出这种没有防备的样子。她想,应当是后者吧,毕竟,两人初识的时候,这丫头可是和她拐着弯儿地斗智斗勇来着。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人将你带来?”
宓琬就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才提出要休息的。她没有问白鹿阏氏,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下意识地,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不算长的时间的闲聊,让她感受到了被母亲温柔对待的感觉。她想让这种感觉留得更长久一些,“找问题的答案最辛苦了,等我去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她正准备起身,又听得白鹿公主幽幽地道:“塔里斯没了。”
宓琬刚离开椅子,复又坐了回去,抬眼看向白鹿,这才注意到,她妆容精致,眼中却流露出了疲惫,若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她的妆容为她掩去了多少疲惫。
塔里斯,她从未见过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
宓琬说了一个字便顿住。
她对白鹿阏氏没有太多的的感情,对从未见过面的塔里斯更没有感情了。只是突然听到了个人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消息,有些震惊罢了。
“塔里斯从小就体弱,并不适应北狄的气候,在凤眼调养了这么多年,总算好了不少。他很聪明,很早就发现了我在做什么,可惜一直反对。他不想做北狄的王,我以为他以后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却没想到,他等不到以后了。我一个疏忽,他便服了毒,等我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冷了。”
宓琬静静地听着,等着白鹿阏氏后面的话。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得到消息赶来凤眼,没多久,王庭便被乌尔扎占领了,如今,我只有凤眼和常榆了。乌尔扎的大军,也很快会到凤眼来。乌尔扎在乎你……”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宓琬听着她的话,先前因为聊天而生出的那点温情又淡了些许,但她发现自己很平静。
她想,乌尔扎是不会想要了白鹿阏氏的性命的,但他是北狄的王,必须要给北狄的子民一个交待。
“我会以你为人质,让乌尔扎退兵。”白鹿看向宓琬,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曾经讨厌你,因为你和我的母妃长着一样的脸。我恨不得杀了你,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坏了我的计划。可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之后……”
她顿了一下,“只要乌尔扎退兵,我保证你在我这里,会受到最好的礼遇,过最好的生活。”
宓琬很平静地听完她所有的话,看似嘲讽地道:“当初,乌尔扎是不是也和你说过,你会受到最好的礼遇,过最好的生活?事实上呢,你的感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