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荀那一身血污又是怎么一回事?昨儿夜里他过来逮着自己就是一顿亲,除了往日里熟悉的味道,一身的血腥味尤其的重,安娴担忧脚步下意识地跟着快了。
隐隐感觉昨夜上来的人似乎不少,可等安娴到了别院,四处还是一片宁静,只闻见寺庙里敲木鱼的声音,和几声鸟雀叫。
嬷嬷和铃铛将安娴送到顺庆跟前,就退了出去,顺庆这会子终于忙完,闲了下来守在门口边上,就算是一日一夜没睡,他也能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精神抖擞。
“娘娘来了。”顺庆同安娴打了声招呼,侧身让出了屋里的路。
这一处住所与她那一处又不同,从前门进去,里头很宽敞,木制的隔板,安娴褪了鞋才踩了上去,一进屋就见几处幔帐白沙挂在屋边上,跟随着外头徐徐春风,缓缓地飘动。
安娴瞧了一圈没瞧见屋里有人,就欲去唤上一声,就见垂地的幔帐下,隐隐有个身影,挺直地坐在那里,一看那规矩的坐姿,安娴就知道是祖宗无疑了。
只是意外,明明昨夜急匆匆地找她,说让她等他,可后来怎就没过来,若是夜里有事过不来,那如今闲下来了,也没见他来找自己。
安娴心里倒没有怨,就怕他身上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伤。
“殿下。”安娴轻轻唤了一声,齐荀侧目,一眼眼睛血红的可怕,安娴刚纳闷这是怎么了,便瞧见了他手里的酒壶。
除了上回在太后的福寿宫里见过齐荀醉酒之后,安娴就再也没见齐荀碰过酒,不成想今日他自个儿抱着酒壶喝上了。
“来了。”齐荀懒懒地说了一句,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
上回醉酒,齐荀对安娴那一通铺天盖地的痛斥,多了好久,安娴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如今瞧他这番模样,安娴还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殿下喝酒了?”安娴又轻轻问道,但身子就是不敢离他太近。
“嗯。”齐荀木纳地点了头。
至于是怎么喝上酒的,这事还是与如今躺在床上的苏幕脱不了干系,苏幕那人爽朗是爽朗,可就是因为爽朗,那张嘴就贱,昨夜出了屋子之后,嘴就没闲过,若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会子也不会被齐荀打的下不了床。
估计也是喝多了,酒劲壮人胆,前一瞬还能认怂的求人,求齐荀不要向他西北进军,让他干什么都行,后来就能将齐荀骂了个一无是处。
能损齐荀的事情,不外乎就是笑话他,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了不起,成为了天下的战神,世间霸主,谁知道却是个看不清世事的人。
假慈悲。
这话就是捅了齐荀的心窝子,能让苏幕下不了床已经算是齐荀积德,留了情面,否则昨晚苏幕早就死在了竹林里。
谁都知道齐荀的母妃死在了乱世,被乱箭刺死的,齐荀找不了报仇的对象,最后干脆就将这场悲剧算到了所有参战的国家身上,当年参战的六国,如今就只剩下了西北,其余在这几年间,断断续续都被齐荀征服。
可他本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为的只是为了他母妃报仇,为了让天下的人不再经受六国纷争之苦,一心只想着统一天下,但统一了天下又如何,他从未认真的想过。
也从不知道,自己征战收来的国家,下场如此凄惨。
自己手里的权力越大,当所有人都敬畏他的时候,他不是没有为此骄傲过,在征战了吴国之后,只剩下西北时,他也生过野心。
到了这个位置,谁不想拿了天下,成为六国霸主,一统江山,壮阔山河。
手里拿过剑,征战过的人,谁人心里没想过一直杀过去,杀到最后,成为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可败就败在,他心里还装着百姓,不只是齐国的百姓,是整个天下的百姓,且他最开始的出发点并非是想争夺霸权,而是只为了宽慰自个儿的内心,每占领一座城池,他就觉得为自己的母妃做了一点什么,他以为他能统治好。
直到昨儿夜里被苏幕戳了脊梁骨,将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都提到了明面上,他才发现,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殿下受伤了吗?”安娴见他眼睛盯着一处,并没有神色,便以为他是真的喝醉了。
“有。”
“在哪里?”安娴又问。
谁知道刚问完,齐荀将手里的酒壶一丢,伸手就将原本松垮的衣裳扯开,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古铜色的肤色,疤痕遍布都是,新伤也就面上几条轻微的擦伤,是昨儿夜里被竹片刮到的。
安娴的目光就定在那一块儿,就再也没有回去,这次的擦伤就算是好了估计也不会留下伤疤,她瞧的是往日留在他身上的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估计当初受伤的程度,不亚于他手臂上被砍的那一刀。
“殿下,你自己可清楚,这身上到底挨了多少刀。”安娴蹲着,鞋底蹭着地面,缓缓地往他边上移,小脑袋越凑越近,就埋在了齐荀地胸膛上,仔细地去看他如蚯蚓一般地伤痕遍布在他身上,看到最后,就差拿手指头去触碰。
“记得,全身上下一共五十二条。”
安娴埋着头,从没有试过去心疼一个人,可瞧着瞧着,心里就难受上了,曾经她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父母,哥哥们为她伤心难过时,她还反过去安慰他们,体会不到对方心里的感受,可如今看着齐荀满身的伤痕,才明白担心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滋味,比起当事人所承受的痛苦,可能并不会轻半分,心尖就跟被针一根根地往里头扎一下,刺痛难受。
“你要是再加个零就二百五了。”安娴声音小,嘟囔了一声,掩饰住了声音里的呜咽,然而这话损不到齐荀,因为他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挺能打,挺威风的吗,怎么就受了伤?”安娴嘟嘟囔囔一阵,就上了瘾,“咱们还是规规矩矩做人,安分守己点好,别动不动就去攻占人家领土,打仗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刀,杀了别人,自个儿也得流血,旁人只知道殿下何等的风光,却没机会瞧见你一身如地图般的蚯蚓。”
“况且,以你现在的地位,已经够威风的了,干嘛非得干这等损己不利人的事,咱们不打仗了,过去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不好。”
齐荀的熏红的醉眼盯着安娴头顶,一头素发,没有任何珠簪,安娴今儿起来没有心思打扮,只用了一条云水蓝的丝带,将头发束在了脑后,这会儿就放在齐荀的下巴底下,安娴只顾着数他身上的疤痕,却不知发丝上的暗香已经饶的齐荀心神不宁。
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过话,说的如此直接,却又不让他讨厌,就算是太后,与他提起此事,也是委婉的相劝,父皇也如此,只会想法设法,以旁的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说,“咱们别打了,好好过日子。”
若是从他人嘴里说出这话,也不定就能见到成效,可此时从安娴嘴里说出,软糯的声音,藏不住她对他真心实意的关心,这番话就真的听进了他的心坎上。
“好。”不管是不是敷衍,但就现下来说,他愿意放弃,想同她好好过日子。
安娴知道,喝醉酒的人话不可信,但听到他应了自个儿,还是颇有点小成就,就因为有了这点小成就,让她愈发壮了胆,适才不敢伸手去摸,这会手指头就直接摸到了一条长长的疤痕上。
除了搁手,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好看吗?”不过是些丑陋的伤疤,不明白为何她会看这么久,齐荀说完就将自个儿的衣衫重新合上,不待安娴回答,又说道,“太丑,别看了。”
安娴也挺自觉,不给看就不看,这会子也没法违心劝他说不丑,因为,确实挺丑的。
安娴的脑袋往后退了退,抬起头眼睛又瞧上了他的脸,“幸好你这张脸保护的好,要是多一条蚯蚓,得多可惜。”
齐荀侧目,眼里的光涣散,一看就知道喝的不少,“有多可惜。”
难为他这会子没冲自己发酒疯,安娴试探性地反问,想看看他到底醉倒了什么程度,“殿下觉得自个儿好看吗?”
“好看。”这问题用不着她问,他自信自己的长相不差。
“那臣妾呢,长的好看吗?”安娴自己的脸放在他的目光下,特意摆出了诱惑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