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61)

作者:徐攸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关于新帝,坊间还是有诸多猜测。与李徽同辈的三皇子李玺是正宫所出,从小受尽瞩目,但十五岁时遭人陷害,且那时正宫势力在袁濂算计下渐渐衰弱,最终背负不尊孝悌窥伺皇位之罪名,远放到沙洲一带做了个小小的藩王。李徽逝去,李家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能是李玺。

大明宫依龙首山而建,地势高耸,其正殿含元殿更是台基高达三丈。远远望去,恍若宫殿楼阁平地升起,雄伟盘踞于人间烟火之上。明黄赭红,绀青黛蓝,此刻朝阳初升,万物流彩。曙色映人瘦,天地明艳夏意浓,砖瓦与台柱粼粼闪光。

沈绥回头看了一眼从背后升起的太阳,日光阴影削的人身形单薄。这样的景象,不知叶栾看过多少次,每次独自看长安城日出时,她又是什么感觉?

含元殿中无人,内侍又急急忙忙请他到含元殿前的栖凤阁。含元殿前的翔鸾阁与栖凤阁可作皇帝日常休息之用,而阁前两座钟鼓楼,用于朝会之时,供百官暂歇等候。他望见如今略显萧瑟的鼓楼,想着叶栾在此等候上朝的模样。

“小子!小子!”沈绥抬头一看,栖凤阁的檐下悬了个鸟笼,里面囚了只通身雪白的鸟儿。李玺在沙洲时便喜欢养鸟,回了长安,当上皇帝也还是改不掉。

李玺正在问怀绪课业,怀绪的答复都令他很满意,看沈绥进来了,忍不住道:“教得不错。”

“臣事务繁忙,多亏礼部侍郎叶栾教导小殿下。”沈绥躬身行礼,沉着稳重的气派自是天成。

怀绪搁下笔,也拉住李玺衣角,道:“叶侍郎学识渊博,孩儿学到不少东西。还想请教侍郎些问题,但是那礼部尚书把好多事情交给侍郎做,我不忍心打搅,都没再去问了。”

李玺眉头一凝,抽出礼部的官员名册:“长官不理事务,欺负下属?有这种事?”着户部把他的家底刨了个干净呈上来,也传唤了几个礼部官吏来问。一查,竟还受贿贪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显贵,顶多在官场关系强硬罢了。

正当李玺热心查探郑尚书此人时,怀绪对沈绥嘻嘻一笑,狡黠及讨赏味浓,沈绥回了个略带赞赏的眼神。新帝想了想,正好自己先树个威,把这只贪污的朝廷蛀虫贬到人民需要的地方去。

其实这大概,也就是李玺一时兴起,算不得什么雷厉风行罢。沈绥在一旁抿了口茶,眼见几个礼部官吏还跪着,而李玺正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欢喜,遂提醒道:“陛下,礼部侍郎尚在病中,让他们先回礼部忙罢。”

怀绪一来,李玺心头烦闷散了些许,叫他们回去后,方想起自己找沈绥的事情,正色道:“那陆家,怎么处置?”

“先关押,臣再同大理寺探讨一阵。”其实是等叶栾醒来,毕竟她和陆峥有过交情。陆有莘在长安陆府一步不出,实则也被看守软禁了。

到了大明宫南边的丹凤门,解马上缰绳时,赵启怀过来向他见礼,道:“烦请都护替某及某内人为侍郎捎句话,内人归家,做了香椿酥饼,等侍郎好了便送来。”

“她喜欢吃香椿酥饼?”沈绥手中动作一停,问他道。

不料沈绥有这么一问,赵启怀没有多想,照实说:“有时礼部忙到顾不上去公厨,我们就带了自己家人做的点心,侍郎她基本都在礼部就没怎么带过。某看侍郎不怎么吃他们带的甜点,倒喜欢我家内人做的酥饼。前阵子内人回梁州娘家,侍郎就能没再尝。”

“你们礼部的官吏,通常带些什么东西吃?还有,她不常食甜?”

没想到沈绥还要再问这些,赵启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但细细想过,都没有什么不妥。沉吟片刻,道:“爱带些耐久放的精致面食,大半是各类甜糕。上回,礼部司务孙篱带了一盒子千层糕分食,独独侍郎不受,说不喜……”

“多谢,某先行回府了,一定带话。”沈绥一蹬上马,夹紧马腹,没等他说完就远去了。赵启怀心里不解,转而想起崇义坊里售卖的眼下时兴的胭脂,得赶快去给自己的妻买上一盒,不然一天的售量就没有了,疑惑霎时被这喜悦取代。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

第51章 梦前尘

入夜。

叶栾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前尘,也梦见未来。

她身穿颜色鲜亮的胡服,头梳少女双髻,不带帷帽,骑着小马穿行在坊市里。身后突然传来父母呼唤,她回过头去,周遭景像陡然如被浇掉色彩的图画,混成脏水齐齐下落。马儿也消失了,她跌下来,只有黑暗降落在行刑台上。

行刑台周围,有不少跟她家从前有关交情的人在看热闹,他们的眼睛好像密密麻麻悬在半空围攻着自己,一眨一眨令人毛骨悚然。忽然一阵湿热,父母的鲜血在她脸上划开。她紧闭双眼,即使瘫倒了也还是使尽浑身气力不停后退。

她从台上滚落,便一直下降,下降,黑暗是个无底洞。

风呼呼划过耳畔,失重感主宰着身体,她不停惊叫。渐渐地,风里好像带来青草香,她的叫声也停止了,呆愣愣望着这无垠碧野。

有人在她耳边问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她没有回应,只听见马蹄踏在草泥地里的沉钝声,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与温度,她缓缓转过头去,无由来地心悸。

少年时候的沈绥,面容俊美,无太多包袱与愁绪,显得风流飒爽。他揽着她的腰,道:“这是玉门关,前面就是沙洲。”

沈绥带她驰骋,忽而前方一阵刺眼光芒。跑入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她身穿紫色官袍,系玉腰带,立于天子侧,听那含元殿外排山倒海的山呼万岁。

这呼喊万岁之声渐渐汇成某个人对她姓名的呼唤。瞬间梦醒,她悠悠睁眼。

头轻轻歪向一边,呼吸交错,长发相缠,他的气息几乎包围了她。沈绥好像睡得很熟,她动作轻轻地从他臂弯里支起脑袋,看见桌案上摆放的茶壶。

垂在胸口的被衾还没掀走,只听头顶沉沉一句,“别动。”

沈绥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按回,手又抚上她的脖子仔细检查。那里缠上了浸过药的布带,动作过大可能伤口会裂。待确认了她安然无恙且裹得相当严实后,他下床套靴,回头问她,“想喝水?”

不能点头,脖子不能动,她无力的应了声。

沈绥倒了水,用嘴吹开水雾,送到她唇边让她细细地抿。叶栾抬头,手推了推杯沿示意不喝了。沈绥放回杯子,坐在桌边圆凳。默了片刻,叶栾问道:“韫之和吏部侍郎还好么?”

“无大碍,各自在家中静养。”分别了一整个春天,陇右腹地的风沙好像把他的面庞磋磨地更棱角分明,双目凝视时深邃无比,仿佛无论如何也猜不透。沈绥还在看她,那样的目光说不上奇怪,但叶栾心里不美。

她伸出手拍拍自己空出来的枕头一截,道:“都护是不是想对某说些什么?”她身侧的被衾微乱,被单上也有自己躺过的皱褶。

沈绥这才走过来,靠在床边的束帐流苏,握住叶栾的手,道:“礼部员外郎赵氏的香椿酥饼,和我做的透花糍,哪个好吃?”

“都护,”好似没听见,叶栾闭上眼,把他的手掌往自己额头上一放,“你摸摸我额头,是不是更烫了些。”

叶栾在被衾里好生窝着,但沈绥的手就此覆着在她额头一动不动。等她要睁开眼睛时,羽睫却被轻轻拂过,下意识的颤动如同花瓣上蝴蝶翕翼。

她的脸好小,也退了些热。叶栾没有睁开眼睛,否则她会看见沈绥眼里藏不住的怜惜。他不打算再说这件事情的具体细节,手掌也只是在她脸上游弋片刻,复为她捋捋头发,道:“睡一觉罢。病好了,再去见陛下。”

话音刚落,外边响起咚咚敲门声,李管事顾不得其他,推开门道:“萧宜鸢在牢狱中自裁了!”

叶栾一惊,从床上支起声,沈绥按住她不让她动。叶栾咬着嘴唇,不言不语,直视他的目光却无比执拗。这一瞬间,病弱的叶栾又成了心怀家国的礼部侍郎。

“好,不过你得跟着我。”沈绥拿出一叠干净衣物,都是在她昏睡时派人去礼部取回的,再帮她从里衣中衣一一穿戴整齐。叶栾站起来摊开双臂,沈绥正为她拢上外袍,紫色绸缎滑过手背,叶栾摁住了那只还未套上的衣袖,道:“这是尚书品级的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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