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25)

迎风享受了片刻,她瞥见立在风扇边的叶西,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怪异。

“叶西。”林俐喊了一声,略带严肃。

叶西松松地抬眼:“嗯?”

林俐穿着半截健身裤的腿往前迈了迈:“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

是个问句,却是在下定论的语气。叶西:“……”

林俐:“不然我东西好好的,怎么可能找不到呢?这房间里又没别人。”

说话间叶西看见床头处于风降区域内的壁灯,它很寂静——带着失落的寂静,周围的物件多多少少都被风吹出了波动,仅它一个麻木冰冷。她认为那盏灯就是自己现在的心。

叶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被妈妈这样怀疑,只是前几回都发生在小学阶段,属于忘不了但不愿提的记忆。

虽然她差不多快释然了,那些记忆又被她一直怨着的人主动拧开阀口放出来,就有些极端残忍且血淋淋。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发生在五年级,那天好像也如此炎热,只不过还没有放暑假。

作为副班长,她奉命替班主任收记全班同学的资料费。收到的所有钱理好,妥善装进一个结实的塑料袋,放学后同登记本一道放进书包最靠里的夹层。

中午吃完饭睡午觉,她将书包挂在椅背上——是她习惯安放书包的地方。

合眼前还影影绰绰地想起妈妈在饭桌上说过的话,大致是讲她钱包里的钱比昨天清点的少了五十元,怀疑是不是早上买菜被偷的,并且咒骂了几句那个尚且不知虚实的“贼”,说他买棺材就少五十块。

叶西并没有想太多,对妈妈和她丢掉的钱还有些许的心疼,翻个身便沉沉睡去了。

起床时她就预感屋内有某个地方与自己睡前的不一样,因为一丝不苟惯了,她对细节的敏锐度很超常。下床后直走向椅背上的书包,第一个反应就是拉开拉链去查看里面的公款。

果然不出所料,袋子里分明叠撂齐整、用橡皮筋捆扎的纸币都乱成了麻。

起初她以为是叶南干的好事,但不愿意在没证据时去质问,她懂这样做会令对方伤心。

难过归难过,她还是光着脚站到书桌前,把所有钱都从袋子里拿出来摊在桌面上,一张张清查,核对账目,最后归回它本该清白的模样。

重捆橡皮筋时,林俐推门进来了,看见她手里的一沓钱,目中有种尖锐的眼神,像两张包满言语的嘴。

叶西扫了她一眼,安静地将钱收拾妥当,放回原处。那一下她很安心。

可林俐不愿使她安心。

林俐走到床边,边迭着薄被边旁敲侧击地道:“叶西,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要清楚。哪怕你现在还小,但是这些道德观也应该培养起来。”

叶西愣住,脚底踩的地板变成冰:“什么意思呀?”

林俐张臂,抓着被角在半空中一抖搂,叶西的心也随着抖搂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你拿的,妈妈希望你能敢作敢当。这次我不追究了,就当是我给你零花钱买吃的,只要知错就改、下不为例就行。”

叶西其实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机灵成熟,然而这句话令她愕然了许久,才终于弄懂是什么意思。

脚底的冰结得更厚,她用微颤的语气回道:“你怀疑我吗?可是我没拿啊……”

被子迭好了,规整地被码到床头,空气趋于寂静的时候,林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叶西则认为,这叹息等于一只法槌,在肃然的庭审结尾重重砸向底座,为百口莫辩的她定下了罪。

她有些想哭,因为妈妈的不信任令她无力至极:“我真的没拿,这些钱都是班主任让我收的。就算你怀疑我,你可以先来问我,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搜我的包呢?”

而在家长眼里,孩子欲哭不哭、情绪激动的辩解都是他们幼稚的手段拙劣的掩饰。

林俐弯下腰来以掌熨平床单的褶皱,但熨不掉自己眉间的沟壑:“算了算了,这事到此翻篇吧。你说你没拿,就当你没拿吧!”

忆中忆,这话又让叶西想起小时候家里盥洗室的灯坏了,爸妈莫名其妙就说是她开关时手太重弄坏的,她回不是,说自己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们便会带着笑回答:“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她悲哀地将自己比作被冤枉的犯人,又讥诮自己比他们或许还好一点,毕竟他们再怎么声明自己的无辜,审判者也不会来一句“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那天下午,依然是林俐骑车送她上的学。进校门前她回身望了一眼,林俐穿过人群投来的眼神还是没变——诘责、尖锐、血淋淋。

此刻,林俐将那样的眼神从过往掘出来,擦擦灰,又安进了自己眼里。

风扇仍在呀叫,林俐又说:“它又不会自己长腿,难不成还能自己跑掉?家里不会来贼了吧?”

叶西略一踌躇后耸耸肩,讽刺道:“大概是来了吧。”

林俐听懂了,皱起眉头,抬起手掌为自己扇风:“你别瞎说啊!南南已经学好了!”

此话一出,再多说什么都无益。心里生出大片的凄凉,扭头看看那盏壁灯,又看看自己光着的脚,叶西径直冲出了房间。

一鼓作气跑到楼下,叶西站到楼房身影之外,眯着眼睛抬头,看烈日滚烫的汗与油往地上掉。

她想了又想,始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从兜里翻出手机,第一反应就是打给陈寻。

陈寻不等铃响过三声便接起,欢悦中带着丁点诧异:“嗯?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叶西退到绿化带边,抬脚踩在边角一片被太阳灼亡的叶子上,蹭了两下,听它发出枯哑的哀鸣。

“你在哪?”她问,忖了一忖、调整语气后补道,“我在家待着太无聊了,想出来玩。”

陈寻沉吟片刻,答:“其实我现在就在家里无聊中。”

叶西又将叶子磨了磨:“哦,那……你打算出来吗?”

话筒里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笑意,陈寻回道:“可以出来啊,但是去哪?外面这么热。”

叶西抿抿嘴:“这种问题应该我问你?我才是真的不知道去哪。”

陈寻笑:“那要不然,我再带你去网吧?”

叶西咬牙:“……好。”

那边传出一阵翻东西的响动,半晌后递来陈寻的应答:“行,你到小区门口等我,给我十分钟。”

挂电话时阳光看起来还是很烈,笔直往下成一把斧子,劈出阴阳交界的一条线。叶西隐在楼房偏角,看见妈妈急冲冲从楼道里跑出来,飞奔上电瓶车。这时候确实看不清楚她脸侧的汗,然而叶西还是觉得,她给自己带来的情绪,依然是无边无际的焦灼。

叶子的尸骸被磨得稀碎,只剩根茎,也不再鸣泣了。

第25章 边界04

陈寻脚下似乎有隐形的风火轮,总之没让叶西在绵软化的柏油路面上被炙烤太久,便提前赴约。

他今天的着装是运动风,头发两侧剃到微露青皮,头顶往后束一根小揪——算是长辈眼里不顶正经的发型。然而他驾驭得恰如其分,侉与严整平衡得不错,反而让此种冲突赏心悦目。

叶西方才被烤到三分熟,见到他宛如见到救星,快跑过去,不假思索爬上后座。少顷寂静后,她轻叫了一声——后座烫成电磁炉,她现在起码五分熟。

陈寻右腿还支在地上,双手懒慢地搭在车头,不由略带肆意地笑:“你可以不用这么猴急。”

叶西怔忡,才嚼出话语中的玩笑意味,故意恶狠狠怼回去:“骑好你的车!一个专车师傅话这么多……”

陈寻淡笑一声,不动了,甚至索性把钥匙拔了下来:“那行,师傅不走了。你取消订单吧!”

叶西:“……”

陈寻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双臂压伏在车头表盘,耍赖:“嗯……不走了不走了。”

叶西便一样强着:“不走就不走。”

烈日蛮横霸道地烘烤着二人。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陈寻悠哉悠哉聊起了天:“你数学好像就130?怎么回事啊?比我整整低了12分……三个选择题的分数。”

他将尾音语调拉得长到夸张,并同时背掌冲她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从其间升起的烟气轨迹也随之摇了摇首尾。

叶西霎了霎双眼,打从心底开始后悔约他见面,然而这后悔又是留有余地、不算彻底的。假使动点再往时间轴负方向移上个四五月,这话绝对能使她在心里将之剐上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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