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也笑道:“是啊,我进了慈宁宫,也屡屡惊叹不已。”
徐氏脸上热意稍去,略有些局促地飞速抬眼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自若,无半分不愉之色。
俞太后的娘家弟媳俞夫人故意笑道:“徐老夫人这般喜爱,不如请太皇太后开恩,赏一张紫檀木椅给徐老夫人。日后带回府去,每日品鉴如何?”
话语中的鄙薄轻视之意,清晰可见。
驸马顾清的亲娘顾夫人,也笑着附和:“俞夫人所言极是。想来,太皇太后娘娘绝不会吝啬。”
临江王妃也闲闲笑道:“俞夫人顾夫人可别再说笑了。徐老夫人已经红了脸。你们再说下去,她怕是要羞得掩面而逃了。”
众夫人又是一阵轻笑。
皇后册封礼那一日,徐氏当众闹腾,令俞太后大失颜面。今日,徐氏终于尝到了众目睽睽众人所指是何等难堪的滋味。
徐氏正要忍气起身赔礼告罪,谢明曦已微笑着张口说道:“俞夫人顾夫人言语风趣,临江王妃更是性情诙谐,喜欢说笑。祖母不必将这些嬉笑之言放在心上。”
被一一点名的俞夫人顾夫人临江王妃笑容皆为之一顿。
这位年轻的谢皇后,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这段时日,宫中情势的微妙转变,没人比她们更清楚。
只是,她们皆是俞太后的人,明知谢皇后不好惹,也得硬着头皮惹上一惹了!
徐氏赶紧就着台阶下来,起身陪笑道:“都是我眼皮子浅薄,让大家伙儿见笑了。”
谢明曦笑道:“祖母出身市井,却深明大义,对待继子,如亲生儿子一般。将私房尽数拿出来,供父亲读书考科举。父亲有今时今日的光景,全仗祖母。”
“子不教,父之过。我以为,这句话有些偏颇了。有个好母亲,也同样重要。”
说完,谢明曦转头看向俞太后:“母后,儿媳这番话说得是也不是?”
众人:“……”
诛心了!
这番话,太诛心了!
俞太后膝下无子,却有七个庶子。如今因种种缘故,已死了五个。唯有盛鸿和年少的安王还在人世。
安王对俞太后畏惧如虎,盛鸿这个天子,和俞太后关系也算不得融洽。
俞太后这个嫡母做的,可谓失败之极。
俞太后城府极深,明明已怒不可遏,面上竟是一脸笑意:“皇后所言,颇有道理。哀家相信,皇后日后定能做一个好母亲。”
我倒要看看,你又能骄傲自得多久!
待日后,你年老色衰之时,盛鸿如死去的建文帝那样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年轻貌美的宫妃,那些宫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出皇子,领到你这个皇后面前。哀家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谢明曦显然听出了俞太后的话中之意,微笑着应道:“多谢母后盛赞。”
谢明曦和俞太后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冷笑一声。
无形的对峙和张力,悄然无声地蔓延。
众诰命夫人纷纷闭口不言。
徐氏心跳得飞快,强忍住以手捂胸口的冲动,心里默默感慨。宫中争斗不见刀光剑影,却更是凶险。
好在皇后娘娘未落下风,和俞太后平分秋色。
萧语晗轻笑着张口打圆场:“还有众夫人未曾觐见,来人,去请林夫人。”
……
李太皇太后病体虚弱,坐了一个时辰,额上便冒了冷汗。
谢明曦一直密切留意李太皇太后的神色变化,见状低声道:“皇祖母病体犹虚,不宜久坐,更不宜耗费心力。孙媳这便伺候皇祖母回寝室歇下吧!”
李太皇太后颇有些恋恋不舍。
病了几年,每日被困在寝室里,和软禁无异。今日,她终于尝到了久违的高居上首俯瞰众人的滋味。
这种滋味,实在美妙至极,令人飘飘然欲仙,令人深深沉醉其中。
可惜,身体撑不住,再不回寝室就要失仪出丑了。
李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冲俞太后吩咐一声:“你在此便可。”
俞太后心里又是一声冷哼,面上笑容如常:“母后喜欢谢氏陪伴,便由谢氏扶母后回寝宫。”
谢明曦笑着应下,亲手搀扶起李太皇太后,转身之际,冲萧语晗使了个眼色。
萧语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徐氏触怒俞太后,已成了俞太后的眼中钉。今日在宫中,定然不好过。她总要帮衬一二。
……
李太皇太后回了寝室,躺到了床榻上。
谢明曦没急着回正殿,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慈宁宫里的老人,已被打发得差不多了,这几年里,俞太后将慈宁宫里的人彻底换了一遍。
谢明曦进了慈宁宫后,并未大动干戈,只换了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
也正因此,李太皇太后心里颇不踏实。总疑心俞太后随时会下毒手害自己。能张口说话之后,李太皇太后便数次表达出“清理慈宁宫”之意。
谢明曦只做不知。
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谢明曦并未打算令李太皇太后重新得势。不然,她费尽心思,岂不替李太皇太后做了嫁衣?
“谢氏,”李太皇太后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你想不想拿回凤印?”
第836章 斗角
谢明曦略一挑眉,冲李太皇太后笑了一笑:“母后正当盛年,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换了是我,怕是不及母后。这凤印在母后手中,我心里亦欣慰踏实。”
欣慰踏实个屁!
这个奸诈阴险的小狐狸精!
既以她为棋子,和俞太后博弈争斗。偏又不给什么具体实在的好处,又不肯替她“清理”慈宁宫,令她日夜忧心活在惊疑不安里。
李太皇太后心中怒骂,却不敢露在脸上,唯恐开罪了眼前这个奸诈阴险的小狐狸精。
李太皇太后一次只能说几个字,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来。半晌,才慢慢道:“你是中宫皇后。”
谢明曦微微一笑,色如春晓:“皇祖母说得没错。我是中宫皇后,后宫迟早都是我的。我今年才二十,正是韶华之龄。我熬得起,也等得起。”
可她熬不起等不起啊!
她今年已六十多岁了,又久病成疴。一旦再次犯病,说不好就要合眼归西。
她的好日子所剩不多了。过一日少一日。所以,她强烈地迫不及待地想恢复昔日荣光,想将俞太后踩在脚下……
李太皇太后再次试图说服谢明曦:“哀家帮你……”
谢明曦忽地俯身。
李太皇太后吓得立刻住了嘴。
谢明曦抿唇一笑,轻柔仔细地为李太皇太后掖好被褥,柔声道:“皇祖母勿惊,孙媳为皇祖母掖好被褥。”
“凤印之事,孙媳早有定计,无需皇祖母费心。”
“皇祖母劳累半日,定然疲乏不堪,还是早些歇了吧!”
李太皇太后无力擦拭额上渗出的冷汗,老老实实地闭目休息。
李太皇太后嚣张跋扈了大半辈子,这几年被彻底翻身的俞太后磨搓成了活死人,只剩一口气。这几年的光阴,也将李太皇太后所有的骄傲跋扈都磨得干干净净。
看着闭目假寐的李太皇太后,谢明曦扬起唇角,笑了一笑。
后宫如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她借着李太皇太后之势,又有萧语晗相助,和俞太后斗了个平手。
只要稍有动静,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
动手容易露出破绽,不出手,反而更令人难以应对。俞太后一直按兵未动,绝不是要忍气吞声,而是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
宫宴进行了小半,谢明曦才又露了面。
当着众人的面,俞太后的表面功夫做得极佳,张口便问李太皇太后的身体如何。
谢明曦笑着应道:“皇祖母喝了药,又进了些清淡的小米粥,此时已睡下了。”
俞太后欣然赞了谢明曦一通:“自你回京后,你皇祖母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见你一片至诚至孝之心。”
谢明曦故作娇羞地笑了一笑:“母后总这般夸赞儿媳,儿媳委实受之有愧。儿媳代母后尽孝,也是应该的。”
俞太后笑道:“你做得好,哀家该赏你什么才好?你想要什么,只管张口。”
谢明曦抿唇笑答:“儿媳只盼着母后身体康健,寿元绵长。母后每日心情愉悦,便是对儿媳最好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