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往前冲呀!”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教学楼间回荡,苏起拿黑板擦把黑板上的字迹一点一点擦干净,白色粉末成片下落。
她收拾好书包,把课桌清理干净,原想在学校逗留一会儿,但同学们大都散去,整栋高三教学楼逐渐空荡,只有书本草稿纸折成的纸飞机漫天飞舞。
广播站忽然放起了《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
她吸一口气,怀着对过去的惆怅和对未来的激越,和遇见的每个同学说着“高考加油”,和路子灏林声一起回家了。
那晚,苏起看完错题分析,准备早点儿睡觉,程英英过来掀开她蚊帐,把手机递给她,说是梁水的电话。
苏起有些心虚地接过,等她走了,才小声说:“水砸?”
梁水没别的事,给她高考加油。他说:“明天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免得你紧张。”
苏起噗嗤笑:“我才不紧张呢。”默了一秒,“好吧,有一丢丢。”
梁水在那头低笑了声,问:“明天准备干嘛?”
“早上去看考场,就没别的事了。”
“还复习么?”
“不复习了。我刚看了几道错题,感觉越看越没底。”她终究还是有丝忐忑的,在凉席上打了个滚,说,“我还是别想了,放松心情先。”
“怎么放松?在家待着?”
“嗯。反正苏落放假,我一不高兴就打他。”
他噗嗤一声,怀疑:“你现在还打得赢?”
“他敢还手?哼。”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前屋电视忽然关了,苏起担心程英英多想,忙说:“我妈妈可能要睡觉了。”
梁水明白她意思,道:“这两天好好睡觉。”
“嗯。”苏起说。
安静。
仲夏夜里,窗外虫儿轻鸣。
苏起脸发热了,问:“你怎么不挂电话啊?”
那头,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先挂吧。”
苏起又在床上滚了一下,拨弄着蚊帐,有些不舍,还不想挂呢,但屋外程英英走过,她怕她听到,只好说:“那我先挂啦。”
他低低的:“嗯。”
苏起挂了电话,扭头将脸对着床上的电扇,吹着睡衣鼓鼓的,散了一丝热气,才把手机还回去。
她侧卧在凉席上,放空了会儿,对自己一笑,正要睡觉,程英英又来了,说李枫然的电话。
苏起高兴地接过来,想也不用想,他是给她高考加油的。
“风风你也加油。”苏起说。
“嗯。我本来想明天回来看你,但明天要见老师的一个朋友。”
“不用啦。来来去去多麻烦,再说你自己也要考试呢。”苏起说,“咦?你高考前都不休息的啊。”
李枫然不答,笑了下。
“那考完了你会回来找我玩吗?”
“八月吧。”
“哎,枫然同学还是这么很忙,你要按时吃饭知道么?”她念叨。
李枫然轻笑一声,原本是给她打气的,结果被叮嘱了一番:“知道啦。”
……
第二天一早,苏起和路子灏一起去看考场。一中分配考场时,耍了小心机。成绩较优秀的留在本校,其余则安排在几个初中考场。林声的考场在和诚,好在离家也近。
苏起的考场正好是高一(10)班,梁水高一时的教室。
看完考场回家,刚进门喝了杯水,有人敲了敲门。
苏起回头,吓一跳——
梁水单手插兜,靠在门边含笑看她,夏天的阳光照在他头上,拢着一层光晕。
苏起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梁水咬着下唇,身子往后一倾,探头看看巷子里没人,才说:“来看你啊。”
苏起心一砰,作狐疑状:“真的假的?”
梁水晃了下手里的摩托车钥匙,说:“出不出去玩?”
“兜风?”她当然想了,正愁这一天怎么虚度呢,“子灏爸爸的车?”
“嗯。”
车停在巷子口,梁水跨坐上去,苏起麻溜地爬上去坐好。她想一想,还是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t恤。隔着一层薄布,她拳头轻靠在他腰间,少年的腰精瘦的,温温的。
梁水没吭声,假装没在意,发动摩托,一下子带她冲上了堤坝。
刚冲上去,江边拉沙石的大货车经过,梁水猛一刹车,苏起一个惯性扑到他后背上。
少年的身体紧实而熨烫,苏起抿紧嘴唇,往后坐好。她扭过头去,假装躲避车扬起的灰尘。
梁水后背酥麻一片,却仍是装作没在意,眯着眼,耐心等大货车经过。
正是夏天,阳光正好。
车一过,摩托重新启动。
苏起探出脑袋:“我们去哪玩?”
“随便哪儿。”梁水懒懒扬声道,“带你去流浪!”
苏起一歪头,望着蓝天眯眼笑:“好吧。”
他们没走向城区,而是朝另一个方向驶去。长江大堤绵延无尽,一边是北门街区凌乱无章的平房矮楼,掩映在茂盛翠绿的白桦林间;另一边是烟波浩渺波浪翻腾的长江。现在还没到洪期,但长江水位已上涨不少,江面开阔浩瀚,与蓝天接为一色。
摩托驰骋,江风涌动,苏起只觉心胸跟着天地开阔起来,畅快无比。
她叫道:“我太喜欢长江啦!”
梁水在前头笑了一下,他载着她一路沿江飞驰,仿佛在和奔流的江水赛跑。苏起看到江水中一块漂浮的木板,叫道:“水砸,我们超过它!”
“好!”他加速,跑赢了涌动的波涛,飞驰向前。
少年忽然迎风唱起了歌:“有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少女跟着和声唱:“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他们唱着,笑着,越走越远,仿佛走到了城市的另一端,仿佛已走出云西。北门街区早就抛在老远后,再也看不到人家。大堤两边,一边是江水,一边是树林农田。
天高地阔,荒无人烟。
苏起在风中喊:“这是哪儿?”
梁水答:“不知道!”
不用知道。
天地间只剩下了一条路,他和她,再无其他。
苏起迎着风笑,畅快无比。忽然,她扶住梁水的肩膀,从摩托后座上站了起来。梁水见状,稍稍放慢车速。
苏起叫:“不用!”
梁水于是作罢,说:“靠着我!”
苏起在行进的摩托上缓缓站起,颤抖着,她贴近梁水,双腿靠紧他单薄的后背。很快就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力量支撑着她。
他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双腿抵着他,慢慢站稳,缓缓松开摁在他肩头的双手。她张开双臂,如鸟儿般展翅起来。
摩托飞驰,江风鼓起她薄薄的夏日衣衫,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即将起飞,飞去更辽阔更高远的天空,飞过长江,飞去看不见尽头的地方。
梁水稳着车龙头,后背用力撑着她;她身子前倾,以他为依靠。
狂风扑面,阳光灿烂,江水奔腾,树林茂密,一条路通向永无止境的开阔地。她忽然很想大喊,就将双手笼在嘴边,大喊起来:“啊!!!!!”
一声喊出去,整个心扉都透亮地敞开,她再次喊:“啊!!!!!”
“加油啊!”
“苏起!加油啊!”
她放肆地喊叫完,忽然间,她迎风对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去,猛地滑落回座位,身体擦着他的后背落下。
隔着薄薄的衣布,少男少女的身体仿佛忽然起了火,却又不似火,更像是一种春日的温暖。
苏起的心砰砰乱跳,那一刻的依偎暖意叫她不忍放手,她不管了,顺势就搂住了梁水的腰,一闭眼,歪头靠在他的后背上。
霎时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搏动,似撞击着他的后背;却又像泡在温热的水里。
狂风吹着他们的衣衫,搅乱他们发丝,苏起安静闭着眼。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不管了。
反正这一刻,她就是想抱他了。
梁水浑身僵直,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她会松开他似的。但渐渐,他放松了下去——她仍搂着他。
他就那样带着她一路驰骋而去。
他们沿着长江大堤出了云西,到下午才折返而来。
回到南江巷,已快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