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是奴也好,是勇士也好,是巴格图尔也好,都没有你对我好来得重要。一个女人一辈子所求,不正是疼爱怜惜自己的丈夫么。”感受着铁奴的心跳,一瞬间,傅柔觉得这些话是她的心里话。
然而,只有一瞬间。
低下头,掩饰自己口不对心的眼神,傅柔低低地说着:“得夫如你,妇复何求。”
这声音听在铁奴耳中,婉转低诉,如雏鸟对成鸟的渴盼,又如雌兽对雄兽的召唤,身体越发热起来。
一把将傅柔拉进怀里,铁奴抬起还攥在手中的傅柔的手掌,轻柔地吻着她的手背和手心,感受傅柔整个人在自己怀里微微的颤抖,内心已不受控制地澎湃起来,轻轻呢喃着:“你知道么?荼芺族规,奴妾之子十八岁后才能娶妻,且只能有一位妻子——我很庆幸,遇见了你……”
傅柔闭上双眼,阻止眼角的水光继续泛上来。这是她选择的路,她认了……
第68章 有何不敢!
婚礼之后已经两个月,傅柔似乎陷入了与铁奴的甜蜜之中,沈弄璋越发不容易见到她的身影。
听葛静敷说,由于这个时段是朔北最冷的时节,铁奴的腿疾发作,傅柔要为他每日敷药、按摩,所以有些忙。
沈弄璋不知真假,但也没显出焦急来。
她既然选择这个时节到荼芺部,便做好了在这里待到明年三四月份的准备。她能适应交易时的繁忙与疲惫,也能适应这闲得浑身都可能发霉的无聊时日。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傅柔在身边,她不敢出帐。
那一日铁马铎露骨的眼神和问题让沈弄璋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只是一人,无力与那么多蛮人抗衡。
若是出去,不知道哪个地方就会窜出一群蛮人将她掳走,没有人会保护她,因此只能闷在帐篷里。
每日里在帐中思考:
应该向三宝舍提供第二批竹纸了,不知道那些信鸽是否能成功传递启部与耿介之间的信息,竹纸交接是否顺利;
要怎样才能进一步将启部的竹纸卖出去,卖给更多的人;
启部何时才能平定南方小部落的叛乱,然后着手开山架桥,开通一条便捷的出山之路;
施辰带去启部的那些船工师傅教会了多少启人,什么时候开工造船;
交给宏穆关的粮食也应该运出启部了,不知道启河帮会不会找麻烦,不知道关门山那伙儿山匪会不会为难他们;
穆砺琛杀了那么多启河帮的人,又抢了船,启河帮的人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如果有事,要怎样才能利用余殿邦的关系,为穆砺琛开脱。
……
听到马群的声音,沈弄璋会觉得心头刺痛,更会忍不住反问自己,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联系上傅柔和荼芺部,是否真的能够顺利帮助到傅柔,顺利让自己的大仇得报。
那个无端遭到劫杀的商队,过了这些时日,沈弄璋仍旧耿耿于怀。
一想到这些,脑海里便浮现穆砺琛当时问她的问题——哪怕无辜的百姓被她和傅柔的复仇计划卷入战乱,也要报仇?
如今,报仇时日未定,却已经有无辜的人丧命,对沈弄璋的冲击十分巨大。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去想,如果不能报仇,让昏庸的穆唯朴继续坐在国君大座之上,让穆砺璁继续滥杀无辜,将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他们的伤害。
沈弄璋缓缓伸出手,握成拳,用力,再用力,看着指节逐渐泛白,坚定地提醒自己——优柔寡断只会让自己左右为难,穆砺琛两次想杀自己却无法下手便是最好的例子。她不能重蹈穆砺琛的覆辙,既然决定了,便不回头,不后悔!
正立决心之际,傅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璋儿,我可以进去么?”
“傅姐姐,请进。”沈弄璋立即收拾心情,起身去迎。
“有兴趣和我出去走走么?”傅柔没有进帐,婷婷地站在帐外。
“好。”
沈弄璋应着,转身回帐内取了带风帽的皮披风穿在身上,出帐才发现,傅柔准备了两匹马。
骑上马,沈弄璋不问缘由,安静地跟着傅柔向西而去。
走了很远很远,帐篷逐渐减少,最后二人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小土坡上,傅柔才翻身下马。
嫁了人的傅柔,与之前的傅柔,除了梳成荼芺部妇人的发髻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沈弄璋在她身后,安静地站着,看着土坡西面,结了冰的烁河宛如一条自北向南蜿蜒而去的玉带。
冰面上有人在打鱼,鱼是荼芺部冬季的主食。
目光再向南,临近烁河边有一大片光秃秃的矮树林。树干底部用干草围护着,看来荼芺人很重视这片树林。
沈弄璋凝神细看,虽然没有叶子,但还能认出,是桑树。
天阴沉,开始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轻飘飘地落下来,明明温柔得紧,却偏偏最是凛冽。
傅柔盯着一片雪花缓缓落到眼前,伸手将它接住,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淡淡问道:“小敷说穆砺琛失忆了,现在跟你在一起?”
葛静敷没有将穆砺琛的事说给杨行等人,却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傅柔。
沈弄璋知道傅柔必定会问她这个问题,早就等着,却没有想到一等便等了三个月,她才问起。
模棱两可地回答:“原本分开了,夏天的时候偶遇到,他也在启部。”
“你的义父和义兄认定了他是他们的‘女婿’和‘妹夫’了吧。”傅柔用沈弄璋拒绝铁马铎的话挤兑她,有些刻薄。
“有血仇隔着,不可能的。”沈弄璋逃避。
“不敢正面回答,就是说,你们确实互相有情了?”傅柔追问。
“我已拜托施辰大哥看住他,今后不会再与他见面了。”
“你是启部公主,难不成以后不回启部了?”
知道傅柔一定为此事意难平,沈弄璋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傅姐姐,当夜之事我从不后悔救下穆砺琛,穆唯朴和穆砺璁即便丧尽天良,也与穆砺琛无关,他是无辜的。”
傅柔的声音尖锐起来:“所以你带他进邛州去打探义军的虚实和动向?”
“没有!”沈弄璋断然道,“他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他的身份。穆阳县的乡亲们落脚在平富县,我求方烈为我的乡亲们治病,他自然便要跟去。治好病后我请方烈带他离开,他们便跟着施辰去了启部,方是时将军可以作证。”
虽然一半真一半假,但方是时已经查不出穆砺琛这大半年身在何处,沈弄璋不想继续浪费口舌,就此编了个谎言。
傅柔轻叹一声,远眺着远处的雪原,轻声道:“璋儿,我佩服你的胆量,独自一人带着宏穆关的将士和铁贲一起来这里见我,但你知道我恨穆家人,穆家所有人——若不是他们,我怎么会……”
越说下去,恨意越是明显。
“傅姐姐,我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的决心,所以才去找了方将军说出你的下落,他立刻便判断出你的计划,这才积攒力量,换了铜锡器,着我来荼芺部,葛静敷也会留下来陪你。”沈弄璋接口道。
“要我如何相信你不是站在穆砺琛的立场上,期盼荼芺部与懋合部乱战,之后再由穆国坐收渔翁之利呢?”傅柔一扯嘴角,不屑地问道。
“傅姐姐,我不懂行军布阵,更不会运筹帷幄,但我看透了穆国那些王公贵族的懦弱脾性——”沈弄璋正色道,“他们连国内的义军都不敢招惹,又怎么会远赴边关之外去坐收蛮族两败俱伤之利。”
顿了顿,沈弄璋迈前一步,与傅柔肩并肩,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郑重其事地说道:“傅姐姐,我向穆唯朴、穆砺璁讨要血债的决心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
傅柔偏转脸,淡淡地看着沈弄璋,眼神中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如何对待沈弄璋,曾是傅柔最为矛盾之事。
一个人来荼芺部之初,为给自己留下后路,她坚称沈弄璋与她虽然在穆砺琛的问题上有所分歧,但沈弄璋会将她进入荼芺部的消息带回宏穆关,有沈弄璋在,可以为荼芺部换取到更多的金器和茶。
宏穆关的义军和沈弄璋行商的身份,对铁衡的吸引力虽然不大,却聊胜于无。加上铁奴在一旁证明沈弄璋救走穆砺琛只是为报恩,才暂时被铁衡和铁马铎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