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什长在带人截杀剩下的废物,铁贲在收拢马群,三百匹骏马,都归咱们了!”伤势较轻的士兵咧着嘴,兴奋地说道。
“不全部灭口,有人跑掉,可能会通风报信。”
“嘶——果然都是窝囊废,抵不过我们三拳两脚。”还有人抽痛着,仍旧幸灾乐祸。
从宏穆关出发后,这些士兵并没有表现出如此的凶狠,一直本本分分地赶着马车,下帐、干活,像个普通的商队一员。
然而,现在看起来,他们却更像装成看家狗的恶狼,闻着香味儿便恢复了本性!
在夜色的掩盖下,沈弄璋眼神暗淡,双腿有些发抖。之前因为穆砺琛震慑住了西朔州边境的蛮族,来往的穆国行商已经甚少受到蛮族袭击,久而久之,商队便有些麻木了,何曾想到今夜会碰到铁贲与杨行!
商队何辜,竟然遭到如此毒手!
她现在是商队当家人,也来往于各个草市、大市之间,深知行商的艰辛。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要承受如此无妄之灾,着实过分!
倘若自己不坚持去荼芺部,那个穆国商队是否可幸免于难?
沈弄璋不敢继续细想,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催促众人包扎伤口,提前埋锅做饭,等杨行他们回来吃过之后,拔帐启程。
天蒙蒙亮时,杨行派人回来送信,他和铁贲在前面等他们,要他们即刻出发。
沈弄璋没有问他们的伤势和餐食,想来那个商队有东西遗留,他们不会亏待自己。
队伍与杨行和铁贲汇合后,铁贲带路向西北行去。
天色阴沉,雪花飘了下来,不知是为了那商队的殒灭在悲伤,还是为了掩盖杨行等人的罪行。
十月二十六傍晚,赶着马群,推着马车,跋涉过没了半条小腿的雪路,他们终于到了穆砺琛一直不得其路而进的荼芺部。
就方向上来看,荼芺部位于北固关的西北。有好长一段路是沿着已经结冰的烁河向北行进的,之后又向东北,皑皑天屏山仿佛天尽头的大门,一直在眼前。
与铁贲一起的那个荼芺族人早已提前离开商队回族里报信,得知商队最后带回来四百一十匹骏马,无一死亡,铁马铎带着一百族人前来迎接。
而与铁马铎在一起的,还有傅柔。
葛静敷看到傅柔与铁马铎向他们走来,一反平素的淡然,立即便快速迎了上去,激动地喊道:“表姐!表姐!我终于看到你了!”
一瞬间,傅柔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但转眼她便含泪带笑地向着葛静敷跑过来,“小敷,你怎么会来?”
姐弟俩抱在一起低低泣诉:
“表姐你瘦了。”
“你冷不冷?这里比家里冷吧?”傅柔一边说一边搓揉着葛静敷温热的双手,“我娘身体怎么样?”
“姑母思念表姐成疾,身子不算太好。”
傅柔黯然地垂下头。
铁马铎并没有告知她葛静敷的存在,是以看到葛静敷,傅柔确实有一种看到家人的感觉,顿时觉得这偏僻之地不再是她孤身一人,忍不住激动得流泪。
此时一想到母亲,又想到自己这两年辗转的经历,心酸得更难自抑,捂着嘴无声饮泣。
沈弄璋站在一边,似乎不敢正视傅柔,对铁马铎道:“铁公子,幸不辱命,马匹带到。”
铁贲大咧咧地在一旁补充道:“还好我跟着,路上发现一个商队,借了杨行兄弟的力,抢了他们的!这回马也够了……”
正说得兴奋,瞥见铁马铎一个暗示“噤声”的眼色,便立即住了嘴。
傅柔也听到铁贲说漏了嘴,暂时还不知道沈弄璋带的都是什么人,有些担心这消息被传出去。
收拾心情,擦了擦眼泪,抬眼看向沈弄璋,大步走到沈弄璋面前拉起她的手,莞尔一笑,说道:“璋儿,辛苦你了。我就知道你懂我的决定,会来找我的。”
笑在脸上,却没在眼里。
若是放在一年前,沈弄璋见傅柔对自己如此不计前嫌,一定激动得向她道歉,再次诉说当时她做出选择的理由。
但现在,她早已明白局势左右人心的道理,傅柔不是不怪她,是在荼芺部面前,不能怪她。她是她的娘家人,是可以为她撑腰的,为了能在荼芺部有一席之地,人前的傅柔一定会是她的好姐姐。
若没有这一点考量,她如何敢拒绝祖敬的跟随和保护,一个人跟随北固关的所有人来荼芺部?
随着年纪、经历和时局的改变,人心在自然而然地变得复杂,无人逃得过。
想着去年她们一起彼此信任地经历一切,此时虽然互相笑着,但两人之间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时时透着别人看不到的寒气,不觉苦涩与惋惜,眼泪就慢慢泛了上来。
“傅姐姐,奉方将军的命,给姐姐送一些必需品过来。”
“先回大帐再说。”傅柔一手拉着沈弄璋,一手拉着葛静敷,又用流利的懋合语说道:“铁马铎,马群拜托给你了。”
“四婶放心。”铁马铎不舍地瞥了一眼沈弄璋,笑道。
闻言,沈弄璋不自禁地,便握紧了傅柔的手,那是本能的关心,不掺杂其他因素。
傅柔感受着这细微的小动作,心头一热,眼圈便又红了,仿佛接下铁马铎的话似地,傲然地抬了抬下巴说道:“璋儿,小敷,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再有一个月,我便要与铁奴大哥成亲了。”
“在烁河滩便听铁公子说了,小妹这次来也算给姐姐送嫁妆了。”似乎给傅柔撑腰般,沈弄璋笑着附和道。
进了荼芺部落,天色已擦黑,却仍有不少人站在帐外,只为看一看从千里之外而来的外族人。
见到傅柔,众人都礼貌地称呼她一声“四夫人”,再用力透过夜幕,去打量沈弄璋和葛静敷,小声地窃窃私语。
经历过启部大阵仗的沈弄璋对此已无感觉,任他们用她听不懂的懋合语低声品评,只是集中精神观察这部落的一切。
荼芺部并不全部都是帐篷,还有草屋,只是数量不多,夹杂在无数帐篷之间。
傅柔带他们进了一座大毡帐,掀开棉帘,热气铺面,迎面站立着一个俊俏的青年,对他们说道:“腿上有疾,不能远迎,客人不要怪罪。”
“铁……奴大哥?”沈弄璋一怔,不缺定地叫了一声。
“沈姑娘,好久不见。”铁奴温和地笑道,不带任何敌意,仿佛去年沈弄璋救走穆砺琛的决定并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什么恶劣的影响。
沈弄璋礼貌回应,暗暗打量。
铁奴早已不是在北固关那副憔悴的模样。这一年的修养,他已恢复了原本俊朗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只是他右腿在北固关时受了严重的伤,哪怕已经调养了一年,但到了冬天,还是觉得伤腿处寒入骨髓,走路时一瘸一拐,如针扎般疼痛。
过冬对他是一大折磨,能在温暖的帐篷内,便绝不出去。
傅柔介绍过葛静敷,铁奴才招手对他们道:“走了一个多月辛苦了,快坐到火盆前来烤烤火。”
见二人落座在裘皮包裹的木桩上,铁奴又道:“听说路上你们又收获了三百匹骏马?”
帐中只有四人,葛静敷年纪小,只有沈弄璋最合适回答,便缓缓将过程陈述一遍。
“还好有杨行什长,果然宏穆关的将士们都英勇彪悍。”铁奴由衷地称赞着,温柔的目光落在傅柔身上。
“我说过我们宏穆关将士不输他人,你这回信了吧。”傅柔眼波流转,带着娇媚和自豪,说道。
“我一直相信你的。”铁奴呵呵笑道。
看上去像新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但沈弄璋和葛静敷都不是憨人,自然听得出,傅柔话中有话——是在强调宏穆关的实力是傅柔的靠山。
正说着,铁马铎带着杨行一行人进了大帐,向铁奴做了介绍。
“大哥估计要明日才能赶回来,今日大家且先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荼芺部正式为大家接风洗尘。”铁奴到底在北固关待过三年,熟知穆国的礼数,言辞很是得体。
杨行等人发觉言行举止皆温和的铁奴与略有些高傲的铁马铎、粗鲁跋扈的铁贲完全不同,不觉对他便生了一些好感,又因为他即将成为傅柔的丈夫,又加了一分亲切感。
一路上铁贲已经大致说过,铁衡与铁奴是亲兄弟,铁衡是老大,继承了部落酋长,铁奴排行老四,十五岁便因勇冠荼芺部,而被推选去懋合大部,组成勇士团,专门去征讨未归顺懋合的小部落,有时候也会去穆国抢些实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