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傅柔”二字,沈弄璋果然清醒了一分,加上身上伤口作痛,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恨意仍在,此时虽然分得清穆砺琛和穆砺璁不是一人,但穆砺琛的言行也让她不齿,心中早没了对他的感激和尊敬,抬眼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有意放过傅姐姐吗,为什么又要伤害她?”
沈弄璋自认这是在责备,但刚才一阵折腾,本就酸涩的眼睛被苦药逼出了眼泪,此时半睁的双眼湿漉漉的,长睫上挂着泪珠,哪里看得出半分责备的意味来。
穆砺琛将她的我见犹怜之态看在眼中,心里暗笑,套话?
哼了一声,幽幽答道:“你们也知被石浩利用,我若直接杀了你们,石浩会说我故意杀人灭口。不若留下你们,和石浩多耗一耗,让他没时间细细编排我的过错。”
这话漏洞百出,若是平时,沈弄璋立即便会察觉,但此刻她头痛欲裂,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已没有心力分析,听过便当了真,只得为傅柔抱不平,无奈地问道:“你也是守关将领,傅姐姐的父亲被冤杀,你没有一丝心寒吗?不觉得你们穆家对不起傅姐姐吗?为什么还要为难她?一心守护宏穆关的人,却被送到这里做营妓,你们还有良心吗?”
穆砺琛敛目。这番话剖心挖肺,句句不提自己是否受了苦楚或冤屈,只说傅柔与傅治,看似简单的质问,实则极具煽动性。
沈弄璋与傅柔不过在邶县才相遇,若没有厉害关系为何在意傅柔的安危?她此时的表现几乎已经默认她是为傅柔而来。
傅柔一个武将之女,性情激烈直接,怎是她这等善于攻心的奸细的对手,见她一直用性命护自己周全,必会当她是好姐妹。
穆砺琛习惯了预见到危险便尽量早做预防,此时已认定沈弄璋是聿国奸细,幽冷深邃的目光便慢慢自她仍旧涨红的脸庞转到了她细嫩的脖颈上——只需用力一捏,便可除了这心腹之患!
然而,想归想,手却没有伸出去。
傅柔也是个倔强之人,至今仍当他是仇敌,如果就这样杀了沈弄璋,对傅柔来说,不是为她除去威胁,而是会让她误会自己与大哥一样心狠手辣。
他需要傅柔理解自己——沈弄璋既不能杀,也不能置之不理,还是找机会让傅柔看清她的真面目才能缓解并拉近与傅柔的关系。
想到此处,穆砺琛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一下,按下愤怒和厌恶,伸手去解沈弄璋的腰带,要为她脱去被药汤打湿的外衣。
沈弄璋刚与穆砺琛厮打一阵,虽然浑身无力,却还警戒着,勉强伸手按住穆砺琛的手,紧张地强撑开双眼,嘶哑着斥道:“你做什么?”
穆砺琛感受着沈弄璋冰凉颤抖的手掌,突然玩心泛起,狞笑一声,说道:“你既提到了营妓的身份,当然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说罢挣开沈弄璋的手,扯开了她的腰带。
沈弄璋一惊之下,猛地爆发出一股力量,将穆砺琛一把推开,人便自炕上滚落下地,正摔在碎碗旁边。慌乱中右手摸起一块碎碗片,奋力伸臂指着穆砺琛,努力出声发出警告:“别过来!”
穆砺琛笑得很是轻佻:“你打得过我?”
沈弄璋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不是平素遇见的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而是当今三王子,北固关守将,她哪有本事打赢他。
看着穆砺琛不怀好意地下了炕,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自己,沈弄璋忽然又想到穆砺璁,想到父亲,想到从盛州到邶县,三个月的痛苦经历,苦撑这么久,到底逃不过命运吗?
眼看着穆砺琛再次向自己伸出了手,沈弄璋眼神倏地一亮,无比坚定又迅速地曲肘,将碗片朝着自己的咽喉割去!
穆砺琛不过是想吓唬一下沈弄璋,没料到她竟然毅然决然地自戕。探臂一捞,握住了她的手腕。然而,沈弄璋自戕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虽然抓住她的手腕,到底还是在脖子右侧留下一道血痕。
穆砺琛心头一跳,伸手便去按住她颈间流血的伤口。他只是本能地被她的行为震撼,无关她的身份和自己对她的诸多猜忌。
“你傻……”
脱口而出的责备在右肩突然刺痛之下戛然而止,穆砺琛目光循着痛楚一转,看到沈弄璋左手里的碗片尖角已经穿透身上的皮袍,刺进了肉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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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终于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算糖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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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试探
碗片虽然也算得锋利,到底不是兵器,即便沈弄璋用尽了力气,但有皮袍相隔,也不过是刺破了一点皮肉。
然而,惊得穆砺琛一身冷汗的是,若是沈弄璋再将身子向前倾出四寸,那碗片会直接刺进他右侧脖颈中,想活也难。
自沈弄璋决意自行了断到穆砺琛救她,只是瞬间之事。沈弄璋以为穆砺琛伸手捉她的脖子是想对她不轨,本能地便用左手继续反击。
直到穆砺琛的手指轻按在伤口上不动,皱眉看着受伤的右肩,沈弄璋才昏沉沉地感觉到,穆砺琛只是单纯为她的伤口止血。
一刹那的错愕过后,沈弄璋拔出碗片,用力将穆砺琛推开,双腿用力,在地面上蹭退了一步的距离,靠在西墙上,继续用碗片对着穆砺琛,喑哑道:“对不起。”
穆砺琛气她不识好歹,但看到她露出惴惴又决然的神色,面红耳赤,小心翼翼地轻轻咳着,如孤兽一般浑身防备,突然又消了气。
解她腰带自有原因,但试探她的反应也是原因之一。她若是奸细,又以营妓身份发配到军营,必然知道会面对什么。自己即便是个权力受掣的将军,到底也是将军,这二人独处的机会她总该主动投怀送抱,与自己修好关系,才好更方便行事。以她之前的言行来看,她有足够的心智来判断这些。
偏偏,她却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同归于尽,这绝不是一个好不容易混进敌国军营的奸细所能做出之事。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冤枉了她?
但她百般讨好傅柔确是事实,若无重大缘由,怎会豁出命去保护一个才相识的罪奴。
莫非她比自己预料的更加有城府,更能沉得住气,眼前仍是她伪装的一部分?
虽然困扰,穆砺琛倒是仍沉得住气,佯作气愤,说道:“知道错了还不放下‘凶器’。”
沈弄璋不说话,举着碗片的左手酸疼,却不敢放下。嗓子里像是有无数的猫爪在抓挠,咳嗽已压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穆砺琛的心蓦地一沉,竟有些紧张起来。方烈说过,沈弄璋伤了肺腑,这场风寒之症若不能及时恢复,很可能引起痨病,届时,可真是药石罔效了。
她若在今夜死了,明日如何向傅柔交代。
正要上前安慰,沈弄璋却仍固执地举着碗片,不让他靠近。
穆砺琛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声解释道:“刚才只是吓唬你,大烈说最好让你能轻轻松松睡一觉,发发汗,也许明早就好了。你外袍湿了,见你浑身无力,我才想帮你脱掉皮袍。”
沈弄璋咳得佝偻起身子,但仍梗着脖子勉力抬头,目光始终盯着穆砺琛,眼神很警惕,似乎在判断他言辞的真假。
穆砺琛在意她的安危,暗道一声“麻烦”,一步上前,在沈弄璋慌张地想要起身反击时,左手握住她左腕轻轻一扯,便将她身体扯了个翻转,右掌顺势劈到她后颈。
浑身紧绷着倔劲的沈弄璋终于被迫卸下了所有力道,晕倒在穆砺琛怀里。
穆砺琛快速脱下她衣裤鞋袜,感觉她瘦弱的身体热度惊人。看着她中衣后背有点点血渍渗出,犹豫了片刻,便撇过眼当做没看见,将只穿着中衣的她塞进被褥之中,再将自己的大氅和她的皮袍都覆在被子上,增加热量。
豆大的油灯光亮下,穆砺琛侧躺在沈弄璋左侧,面向东墙,与她背身相对。
虽然他在人前向来放浪形骸,天不怕地不怕,看起来纨绔不堪,但与女子同炕共寝,却是生平第一遭。
少年时为了迷惑宫中之人,倒是经常和方烈一个被窝睡觉。方烈的呼吸很匀称、很轻,不像身后的沈弄璋,费力的喘息之声如同拉风箱,好像下一瞬便要窒息了。
听得有些烦躁,不知是不适应女子在身侧,还是担心她窒息,还是对她的身份耿耿于怀,穆砺琛不耐地翻身而起,盘腿坐在炕上,瞪着人事不知的沈弄璋的后背,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