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砺璁抬头四顾,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入眼的皆是一片五颜六色的义军服饰。
这三十人倒是真不恋战,逼退罗重等人后,拖着穆砺璁的身体便急速狂奔,速度比他们刚才跑出包围还要快上一些。
罗重哪里肯放过穆砺璁,拔腿就追!
刚跑了几步,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他的体力已经耗尽,能与穆砺璁战到此时,全凭一腔恨意在支撑。
“放开我!”穆砺璁也已经筋疲力竭,却不愿做逃兵,气喘吁吁地对拖着他的两个士兵说道。
“李将军说了,留得青山在。”士兵也累得喘息着,脚下却不停。
穆砺璁再无力气说话,被他们拖到岸边。
众人刚要保护穆砺璁上船,穆砺璁看着静悄悄的战船,突然说道:“别靠近战船,有埋伏!”
但他气息不继,说得太慢,有几个士兵已经下水,准备先上船。听到他的话刚要远离战船,离他们最近的一条朦艟的射窗里便射出几十箭!
几人大腿中箭,瘫倒在水中,其余士兵虽然惊讶,但反应极快,立即拖着穆砺璁离开岸边,奋力向西逃走。
船中埋伏的正是义军。
昨夜第二队穆军上岸后,罗重的以旗号传令,一个义军千人队悄悄避开穆砺璁的视线,绕路潜到岸边,静静地下水,抢占了停靠在岸边的所有可用的穆军战船,并在船中埋伏,准备伏击失败后退回船上的穆军。
穆砺璁在每条船上都留了人,此刻不见任何人影,自然觉得怪异,因此逃过一劫。
二十个穆军士兵留下阻挡船上下来的追兵,剩余人拖着穆砺璁,在追兵赶到前,堪堪躲进了西面的深山之中!
第150章 卫国心
重伤的穆砺璁刚刚躲进深山,按他的原定计划赶来收拾义军营地和地盘的穆军战船便驶了过来。
待到穆军战船靠近,在军营中的战斗恰恰结束,李赫及其穆军,全部阵亡,杀伤义军二万多人!
伪装成穆军的义军在船上毫不露怯,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对着穆军的新船嘶声大喊:“国君和李将军掉进河里,已经冲到东面,快下水救人!”
猝然听到噩耗,穆军吓了一跳。副将看着眼前那些残破的战船,立即组织人下水打捞,并命人将落入水中的“兄弟”救起。
这些假穆军都是罗重留下的未参加战斗的义军,体力充沛。见众兄弟都已上了穆军的战船,岸边鼓声轰鸣,杀戮再一次开始!
留在岸上的义军在鼓声停顿之际便齐声高呼:“穆砺璁李赫已死!速速投降!”
穆军循着岸上指指点点的义军的手势看过去,竖在高高石堆上的木架上,挂着两个同穆砺璁和李赫一样着装的死尸。
其中李赫的尸体正面向河面,有眼尖的穆军勉强认出了他灰败的面容,更坐实了李赫和穆砺璁战死的消息!
此一来本是来收回地盘,穆军从没想过会见到眼前截然相反的情景,连失国君与主将,士气轰然倾泻,军心涣散,顿时大乱!
战斗一边倒地倾向义军,多条战船很快便落在义军手中!剩余战船逃命似地狼狈返回河北岸,将噩耗带到了穆军军营中。
罗重带着重伤坐在抬椅上,继续指挥战斗,全歼停留在河面上的穆军,并假借穆军的战船和身份,诈进了丰水河北岸穆军大营。
彼时穆军军营已然一片狼藉,不少人争抢着穆砺璁带来的财宝,再一哄而散!
回想昨日国君的激励仿佛一场梦境,随着天光消失无踪。
四月十九日,铜州失守!
穆砺璁御驾亲征却不敌义军而阵亡的消息仿佛生了翅膀,一夜间便传到了穆国的角角落落。
穆国王廷大乱!
御史大夫朱毅和丞相石弥生原本对穆砺璁之死暗暗拍手称快,很想马上扶立已经十八岁的穆砺璁四弟穆砺玒继承王位。
然而,此时穆国已风雨飘摇,若是国君战死的消息彻底坐实,只怕民心便彻底动摇,不用义军攻打曙州,百姓就会主动开城门欢迎义军进城。
为此,两个贪婪的老狐狸只得忍住对穆砺璁的仇恨,昭告民众,国君只是受伤,正在调兵准备夺回铜州,此消息为叛军的诛心谣言!
同一时刻的铜州,罗重已派人将位于铜山之中的铜币和银锭仓库打开,向所有义军发放军饷。
不仅如此,罗重更是向附近的村县发布安民告示,并以铜币碎银向百姓购买粮食和药草等军需物资。
得了金钱的义军和百姓满心欢喜,百姓没有收到丝毫袭扰,民心大安,争相奔走将义军的仁义举动一点一滴地传播出去,再附上穆砺璁战死的一句话,令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义军的义举,也相信穆砺璁已死。
当战势的胜负不明朗之时,百姓都缩在自己的家中,或奔逃在路上。现在,战势已经彻底倾向义军一边,平常百姓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也拿起各种趁手的工具和武器,加入讨伐的大军之中。
夹在两同之南的小小安州在州牧带领下,全部归附罗重的义军。
铜州义军在几日之内便聚集了十四五万人!
得知铜州义军队伍壮大,另一个桐州的穆军人心惶惶。
铁甲军将军段横虽然能力普通,但却感念穆砺璁的提拔,坚信穆砺璁只是重伤,因此仍努力安抚军心,继续对抗肖长山。
但令他更操心的是,聿国得到了穆砺璁“战死”的消息,水军和战船再一次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桐河东岸,蓄势待发!
原本一直在桐河西岸自发守护桐河的渔民们却突然销声匿迹,听人说,他们已经顺河道去了铜州,投靠义军,领取军饷。
四月二十二日,聿国大将军葛不休率一万五千水军再次攻打铁甲军。
虽然有穆砺璁留下的侍卫来秘密对付聿国的楼船拍竿,但聿国经过去年一战,也备了更厉害的精锐战士保护楼船拍竿不受破坏,身手敏捷的王宫侍卫虽然破坏了几根拍竿,却无法突破拍竿下的聿国精兵的包围,纷纷战死!
铁甲军再难寻找机会攻上楼船!
段横本就平庸,只忠诚一点为穆砺璁所喜,突然腹背受敌,铁甲军左支右绌,东边豺狼西边虎,豺狼与虎皆不能击退,竟是一夜白头!
四月二十三日晚,聿国水军到底还是攻上了桐河西岸!
当铁甲军和聿国在岸边厮杀时,躲在约半里地外一个土坡上的肖长山利用投石车和陷阱,成功地狙杀了大部分登岸的聿军,并破坏了聿国停在河岸的大量战船。
肖长山的此次不分穆军还是聿军的无差别攻击,也令铁甲军有一定的伤亡。
但铁甲军顾不上远处的义军,一心一意地与聿军纠缠到投石攻击的死角里厮杀,最终,久经沙场的聿国老将葛不休虽然战胜了铁甲军,却已无力再冲破肖长山的投石和强弓硬弩。
在激战到天明,聿军全军极其疲惫的情况下,肖长山率军反攻,葛不休所剩的三千人已不是肖长山一万人的对手。
为保住战力,葛不休不得不命令残部黯然上船、投水,灰溜溜退回聿国。
肖长山命人搜寻段横,在一片几百人的死人堆里,挖出了奄奄一息的段横。
段横浑身浴血,面对坚毅的脸庞上露出忧色的肖长山,惨然一笑,虚弱地问道:“葛不休,死了?”
“没有,退回河对岸了。”看着血染白发的段横,肖长山恭敬地说道。
段横转了转血色的眼珠,看到周遭累累尸体,颓然道:“虽然遗憾不是我铁甲军的功劳,好在不算输。”
“长山钻了段将军的空子,知道将军绝不会不顾桐河的安危。这一战能赢,是将军的功劳。”
之所以撤掉安排在桐河辅助铁甲军震慑聿国水军的义军,肖长山是算到段横誓死不会让聿国踏上穆国土地。
义军没有防守桐河的职责,但段横和铁甲军有,以段横的中憨,必然死守。
“两军交战,首拼谋略……后生可畏。”段横咳出一口血,说道。
“多谢段将军让出半山坡,否则我们也无法狙击聿军,将他们彻底赶出这里。”肖长山诚恳地道谢。
“我是庸才,自知即便豁出命去,也无法率全军击退聿军。与其让他们杀死后占领桐河,不如与他们一起死在你们手里,至少这片土地仍是穆国的。”段横露出无奈又无力地苦笑,眼角已闪着不甘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