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暖气并没有烧得太热，温度和湿度都相当怡人，但高英杰仍然睡得很不踏实。
他做了好多莫名其妙的梦，具体的内容记不大清，但都是短暂的，一帧一帧来回乱跳的场景。依稀能想起来视界里的色调全是灰白的，像极了对虚空的团战进入尾声时，他的魔道学者木恩从扫把上跌落那一瞬间的情景。
醒来的时候天都还没亮，房间里暗沉沉的。
耳边传来乔一帆平和的呼吸声，高英杰回想着昨夜的那场比赛，心绪烦乱了起来。
从比赛席钻出来的时候，面对场内的死寂，他和队友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强自压抑着，脸上却忍不住流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以这么憋屈的方式、如此接近的比分告负，总是会让人感到格外地沮丧。
但这终归只是三十八轮常规赛的其中之一。
在记者会上，媒体面前，他还只是，也只能像对待一场普通的失利那样，平静、得体地去面对。
“开局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此后防守也做得不够，给了对手太多的机会。最终的结果确实很遗憾。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打好以后的比赛。”
这并非应付外界的漂亮话。他有个更长远的目标，所以不会去过分计较一时的得失。
可是这次，就算知道应该着眼下一轮了，心底的那股郁结却没有能马上消化掉。
身体其实还有些疲倦，高英杰却已经全无睡意，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拿起床边的笔记本电脑，摁下电源开关。
液晶屏幕的亮光映得屋内一片幽蓝。
收藏夹里存有下载荣耀联盟比赛录像的专门网站，一开首页，就能看到第十二轮的所有职业比赛的高清视频链接，高英杰先选择了对虚空这场，犹豫了片刻，又把义斩对兴欣的比赛也顺手拖了下来。
隐约地感到眼前光线的变化，又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乔一帆从浅梦中惊醒。
“英杰……你起来了？”
“嗯。”高英杰声音干巴巴地说，“一帆你接着睡吧，我到外面去看，不打搅你了。”
也是还有点疲惫，乔一帆乍听之下没有多想，就依言又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又躺了一会，却总感觉有哪儿不大对劲，实在没法安心，于是索性也不睡了，爬起来去看看英杰到底是去看什么。
客厅里，高英杰在沙发上半坐半靠着，头上戴着耳机，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神情专注地紧盯着屏幕，脸色显得有些严肃。
乔一帆走近张望了一眼，有点意外：“你这是在……复盘？”
听到发问，才注意到一帆就在旁边，却是没太听清他的问题，高英杰抬头望向他：“嗯？”
乔一帆微笑着提议：“我陪你一起看吧，咱们还可以讨论讨论。”
高英杰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安静地点了点头，给他挪开了个位置。
第三十五章
“这个时候，盖才捷其实已经开始有意带动小别前辈的走位。”乔一帆说着，把录像切换成了逢山鬼泣的视角，“距离拉开之后，阵鬼就可以沿这条路线切入，然后布阵……”
高英杰沉默着。
在比赛中，他也察觉到了这个走位疑似脱节的问题，却没能更早反应过来并且及时提醒，结果让小别哥的剑客被孤立集火——他不由暗暗责备着自己。
“英杰，你觉得呢？”
感到乔一帆投来的探询视线，高英杰回过神来，连忙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嗯，没错。”
“好，然后就是这里。”
朝他安慰地笑了笑，乔一帆继续抽丝剥茧地梳理着战局。
飞刀剑被困、集火鬼刻、摆脱虚空的包围、重新确立优势……每一段他都分析得很仔细，甚至稍嫌仔细过头。他知道这是多半会被叶修前辈直接要求“把握重点”的节奏，却仍然想尽量地覆盖得全面一些。
高英杰表面上还在听着应着，实际上却越来越难以集中心神。
他明白只有指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但现在就是有点……有点不想继续了。尤其是不想听见一帆说，这里有点不妥，那里需要改进，让他感觉无所遁形似的，分外难堪。
眼见就要放到全场比赛的转折点，高英杰更加心烦意乱。
低落的情绪中混杂着不明所以的焦躁，他无声地抿紧了唇，像在等待某种未知的宣判。
乔一帆却没发现高英杰极力掩藏着的纠结。
眼前的对战场面让他吃惊不小。昨晚他只是从文客北他们那儿听说了最终的比赛结果，还没顾上找视频来看呢。
虚空……真的很大胆。和之前驱魔师打出封禁符的时候类似，刺客的偷袭又是一次劣势下的冒险，一旦失手，形势会更加恶化。结果连续两次的逆转机会都让他们抓到了，除了镇定的判断和到位的执行力外，还真是挺走运的。
知道这应该就是整场团队赛的胜负手，乔一帆又把进度条拽回去，调整角度、变换速度，反复地看着前后几分钟的情况。
这段混战的形势看起来确实挺乱，但不久他就有了明晰的思路。
“好了，英杰你看，当时的站位是这样。”将视角拉远一些，乔一帆用光标圈出卫星射线落下时，微草几个角色的各自位置。
牧师的闪避走位略显匆忙、魔道学者的变向行动呼应不足、骑士实在无法兼顾双方只能选择一边、回来援助的神枪手的掩护选位失当……在诸多因素的综合影响下，微草对治疗的保护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漏洞，而潜伏已久的刺客聪明地把握住了时机。
“我觉得，这里其实有更好的选择……”乔一帆开始逐条提出建议。
在快节奏的比赛中，没时间思考得面面俱到，选手们通常也就是凭借经验和意识，做出当下觉得最合适的应对而已。所以很多时候的不足，不一定意味着失误。要时时刻刻都能做出在所有情况下的最优选择，这连以严谨著称的张新杰都办不到。
这个道理高英杰其实也很明白，只是此时的他实在无法像平常一样思考。
连一帆都……这么说我……
从昨晚开始郁积的不快一阵阵地往上涌，无法稳住的情绪急切地想找个出口，他脑子一热，伸手直接关掉了比赛视频，猛然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地说着话呢。乔一帆惊讶：“英杰——”
对方有点迟钝的反应更增加了胸中的火气，高英杰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冲着他喊道：“不看了，反正一帆你一定觉得我打得很差吧！”
乔一帆呆住了，心里很是不安。
英杰……怎么突然生气了？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话冲口而出的一刹那，高英杰也慌了，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不敢再看一脸愕然的乔一帆，他慢慢地低下头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会向一帆发脾气。
明明不是第一次输掉比赛，也经历过比这更细致严厉的复盘。
但是当时乔一帆的话在他听来，就像在说，自己担任着场上的核心和大半个指挥，不但没注意保持队员间的联系，而且在任务分配上也出了问题——感觉简直一无是处。
他很委屈，也很焦虑。
不由又想起了兴欣对义斩的那场比赛。除了细致的战术设计以外，几次遇到地图范围轰炸的时候，一帆的临场调度也做得很到位，几乎没给对手任何借机反攻的空隙。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赶快像一帆那样，好好地扛起肩上的责任。
所以。所以就……发火了？这样做好像……不太对啊。
逐渐理清了思绪，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迁怒，高英杰心虚地把头垂得更低。想要赶快认真道歉，可是一时间羞愧得没法开口。
无声的空气凝滞住了。
而乔一帆也一直没说话。虽然不是特别明白英杰此时心里的想法，但他相信这应该只是暂时的，就没急于询问或者解释，只是默不作声地等待他恢复常态。
好半天，高英杰才硬着头皮，弱弱地叫了他一声。
“一帆……”话音的末梢拖得有点长，带着些许惶惑，“我……是不是打得不好？”
听他这么一问，乔一帆先是怔了怔，很快联想到他今天一大清早就起床复盘的事情，终于有点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