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姜凝,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要是活着,可未必还回得去,就算回得去,也定然不会嫁他……
姜凝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被元度的话挑起恐惧——元度那样说,也许只是故意诱导她令她不安罢了。
她知道元度不安好心,那句话似乎在暗示她必死无疑——可她不得不来,又觉得也许这里根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不过是元度想要看她被他耍得满天下乱窜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今夜似乎的确是有些太过安静了些。
客店的店家养了一条狗,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凡有人经过,便吠叫得厉害,虽然姜凝他们的住处离得远,但是平日里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今晚却没半点声息,难道是今晚无人走动?
姜凝窗外有棵大树,平日里时常听得鸟鸣声,今日一整日却一只鸟儿都没见到。
仿佛真如文景说的那样,有些怪异。
有怪异或者怪事发生……说明元度不是在无的放矢,明州吉良县六月……姜遥或许真的会出现在此地也不一定……
姜凝希望自己这一次不是白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033 地动
姜凝做了个梦,在梦里,她是一只蚂蚁,身在一片树叶上,那树叶对于人而言很小,还没巴掌大,但是对于蚂蚁来说,却已经足够大。
树叶漂浮在水面上,相对于树叶而言,水面太宽阔,一望无际,除了树叶以外的地方,全是充满着未知与不安。
姜凝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去。
她似乎只能随波逐流。
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风浪,那片承载着她生命的树叶随之飘摇动荡不安,姜凝想要逃离,可是树叶之外全都是水,一踏入便是深渊。
她知道这片树叶便是她安身立命之所,她祈求着风浪能够止息,她希望能尽快脱离这片水域上岸——然而随着一个大浪拍来,姜凝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姜凝睁开眼睛,梦里的不安与颠簸的感觉似乎还在,让姜凝几乎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身下的床在动——不,不是,是整个大地都在震簌,姜凝听到了架子上物品落下摔碎的声音,听到架子桌案倒地并且移动的声音,身下的床也跟着动,姜凝想要起身,然而双脚双手仿佛灌了铅一般抬都抬不起来,仿佛在梦里的蚂蚁被浪拍打之后,所有的躯干都不属于自己了。
人在天灾人祸面前,其实比蚂蚁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终于明白元度那句“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了——他用姜遥的名义亲自诱导她到了这里,他是要她再也回不去了。
姜遥也许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姜遥来了,她也见不到姜遥——因为她已经死了。
让她不远千里亲自赴死……还是借着天灾的机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倒也是好手段,姜凝相信,日后若是有人问起自己的死因,元度绝不会承认是跟他有关,她与他见面时,身边并无其他人,连文景也被留在远处,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外边天色微熹,本该正是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刻,姜凝却醒来了,醒来却无法动弹,她看见看见屋顶震动,看见墙壁一点一点出现裂痕,她看见这屋顶即将土崩瓦解,姜凝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
“姑娘!”姜凝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也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辨别对方是谁,便被一阵大力从床上拉了下来,身上带着薄被子并不能减轻分毫力道,姜凝被摔得清醒过来,四肢也恢复了力气,回头看过去——刚才她躺着的地方已经全是瓦砾碎屑。
若是刚才晚了一瞬间——姜凝心有余悸,看到来人是文景,连忙抓着他手臂起身。
大地依然在震簌,鞋子已经不知道到哪去了这时候也不是找鞋子的时候,姜凝的脚踩在地面上,平日里坚实平整的地方仿佛变作了汹涌的水面——比水面更凶险,因为如今地上多了许多碎石砾,她仿佛从遍布荆棘地路上逃亡,不管往哪边跑,都逃不了的感觉。
不断震簌的大地让他们站立都有些困难,脚下仿佛无从着力,还要防着随时可能会来的、无处不在的危险,平日里很快便能走完的路途,即使他们努力想逃,双脚却如同带着镣铐行走在初冬刚结了冰却又汹涌的冰面上,担心自己随时会掉落水中,举步维艰。
房内太危险,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再难,也得走出去。
两个人搀扶着,好不容易走到原本应该是小院的地方时,随着大地再一次动荡,他们两人因站立不稳跌倒,身后坚持了许久的房子在那震动中,轰然倒塌。
姜凝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想起其他人:“夏嬷嬷!”
她看向四周,希望看到夏嬷嬷他们已经逃了出来,然而目之所及,除了她和文景以外,唯有一地狼藉。
所有的房屋都便成了废墟,大树连根栽倒,就连地上也出现了裂痕。
姜凝回身向着废墟走去,扒开碎石瓦砾断木,想要找到夏嬷嬷他们——
文景拦下她:“姑娘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我们暂且离开这里,等地动平息了再做打算吧。”
姜凝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大地又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之前几次那么强烈,但还是让人站立不稳,原本已经是断壁残垣的房子仿佛被人用手从外边按压一般,破坏得更彻底了。
“可是夏嬷嬷他们不能等,”姜凝不想哭,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是我害了他们——”
她以为这辈子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以为自己不去贺家,夏嬷嬷他们就不会再被她连累而死——却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又一次害死了夏嬷嬷。
她明知道元度动机不纯,她明知道元度要置她于死地,她要寻死自己寻死便是了——又何必让这么多人为她陪葬!
她是罪人,她是彻头彻尾无用之人——亏她两世为人,居然不知道明州会发生地动!她为什么要再活一遭呢?她就该死在上辈子,她就该死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她要是那时候就死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被她害死了。
姜凝满是伤口的双手掩住了脸——人在生死面前,真的是太弱小无力了,也许连蝼蚁都不如,连抗争都做不到。
文景将她手拿下来,低头帮她清理伤口中的碎屑,姜凝看着他的头顶,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用力抓住,姜凝忍着疼痛别开目光:“你走吧,不必管我了。”
文景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抬,姜凝叹了口气,又看向他头顶:“在这之前,我还想着也许你是殿下放在我身边的耳目——”
文景终于抬头,想说什么,姜凝却避开他目光:“如今想来,殿下一开始也没想过放过你……他让我把你带在身边,便是想着一举两得将我们两个都除掉——如此说来,倒是我连累了你了。”
文景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找不到可以包扎的东西,将身上外衫褪下递给姜凝,姜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文景见她不动,抬起她的手替她将外衫穿上,姜凝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衣物单薄得很,却还是有些担忧:“那你怎么办?”
“我是男子,倒也无妨,”文景替她着好衣物:“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如今这时景……更不能着凉了才是。”
他将之前被姜凝丢弃的薄被找回来,看了看姜凝的脚,拿出匕首划了两条布条下来,将姜凝的脚抱在膝上,先是想帮她把脚上沾的东西擦掉。
脚这种地方,对女子而言也算是私密,姜凝想要把脚收回来,文景却不让她动,将她的脚用布条绑好:“如今条件简陋,暂时只能如此了,姑娘且将就将就,姑娘若是不自在,我们先把鞋子找出来。”
她的随身衣物,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姜凝摇了摇头,那些都只是身外之物罢了:“救人要紧。”
文景点头,放下她的脚,割了比较干净的里衣的衣角给她把手给包上:“这里太危险,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姜凝摇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