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度一如既往地不肯见她,姜凝也习惯了,吩咐打道回府,自己坐在车内,才有闲暇思索跟贺家有关那些事。
昨日姜玥许是怕她想不开,陪了她一日,夜里又找了借口说两人许久没有一道说话,非要与她一道歇息——姜凝知道她们是怕她想不开,也不戳破——毕竟她们也没问姜凝那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得知的——那些事……连姜涔姜适都不知道。
她们怕她想不开,哪里知道,她其实早就看透了。
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身边有人,半宿睡不着,天快亮时,才勉强睡去。
马车行得平稳,姜凝呆坐了一会,因昨夜没睡好的困意又来袭,头有些发重,横竖回府还有一段路途,索性身子靠在夏嬷嬷肩上闭目小憩片刻。
夏嬷嬷扶着她,身子突然一震向车壁倒去。
姜凝本来已经快睡着了,被这么一吓心有些慌慌的,夏嬷嬷扶正她身子,让明月守着姜凝,自己起身去看发生了什么,嘴上嘟囔着:“这林五赶车赶了这么些年,还没一个小子利索。”
姜凝知道夏嬷嬷说的是文景——今日他有事告假,所以换了人。
夏嬷嬷还没走几步,马车突然又跑起来,害得夏嬷嬷身形不稳跌倒,姜凝与明月连忙去扶,夏嬷嬷大声喊着林五的名,却无论如何没有回应。
因是在京中,谁也不会觉得会出事,她们并没有带多少人,然而护送的家丁,也似乎消失了踪迹。
姜凝直觉不对,好不容易过去拉开了车门,见赶车的并不是姜家的仆从,而是换了人,哪里还不明白。
也怪她大意,她以为天子脚下无人敢乱来,却忘了有些人根本就是无法无天或者说有恃无恐的。
只不知道是萧家还是贺家。
姜凝刚想问出口,然而还没来得及便觉得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色深沉之时。
屋内点着灯火,姜凝眼睛看了一会,稍稍安心——幸好,还只是在贺家。
虽然不管是贺家还是萧家都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在贺家,至少还有转圜之地。
若是在萧家,只怕就没机会了。
这是贺家“特意”为她准备的屋子,姜凝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认得出来。
其实这屋子普通得很,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在俞州别院或是在姜家的住处,只是上辈子贺征说贺家一直为她精心留着布置着的,那时她不仅信了,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其实明明就是随意腾出的一间屋子,许多东西置办不齐……也就那时的自己被“父爱”糊了眼,一间破屋子,也当成了仙境。
姜凝看向守在床边的赵嬷嬷,见她似乎睡着了,姜凝动了动手脚,想要起身。
赵嬷嬷被惊醒,见她醒来,顿时落泪:“大小姐可算是醒来了,侯爷、夫人他们可担心坏了——”
她一叠声让人去请贺征阮氏过来,姜凝觉得自己还是头疼得难受,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更是气恼:“我不认识你,少来攀扯,快放我回家!”
赵嬷嬷泪眼模糊,声音哀切:“这就是大小姐你的家……这才是你的家啊……”
“可怜的孩子,”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了,连自己家都没见过不认识——”
姜凝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阮氏,以及她身边站立着的——
贺征。
她的父亲,她所谓的……生父。
第30章 030 不配
说实话,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姜凝很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跟贺征见面的,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她到京城已她到京城也有半年,这期间,大大小小的年节都过去了,贺家与贺征从未有过任何的声息,她也以为也许直到自己离开京城也未必会见到这所谓的父亲——然而她终究还是来了——姜凝宁愿他一辈子都不出现。
有些事情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气恼失望——她的生父,就是这么一个人啊,在他心里,他的女儿只有贺沁,至于姜凝,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必要的时候,只是贺沁的垫脚石。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父女亲情。
姜凝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然而一开口却忍不住发笑——笑自己曾经对贺征居然抱有幻想,然而笑着笑着,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了——当初她居然就为了这么个人,伤透了姜遥的心。
“看,这是难得一家团圆,喜极而泣了,”阮氏上前想拉住姜凝的手,状似关切:“我可以唤你阿凝吧?”
姜凝仍旧是笑,嘴上却道:“凭你也配?”
贺征眉头一横:“姜家还有姜遥就是这样教你的?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了吗?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长辈?凭你们也配?”姜凝倒是没想到,贺征一开口便是指责自己:“两个当街掳人的人贩子,本朝律例,拐卖人口是为重罪,我劝你们放我回去,否则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人贩子,阿凝你想哪去了,我们是一家人啊,”阮氏拉了拉贺征的手:“侯爷你说句话啊——你可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年头,拐卖人口还懂得扯谎了是吧,”姜凝冷笑:“我未出生便丧父,你这所谓的‘父亲’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吧?”
贺征微恼:“姜遥委实可恶,居然撒这样的谎!”
“你没资格说母亲的不是,”姜凝对于贺征之事,从未说谎,她只是不提而已——只不过对于姜凝而言,贺征这个父亲本就是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毕竟也只有死人才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十数年,姜凝叹气:“你若是觉得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孝,那我回家之后保证早晚三炷香祭奠你在天之灵——至于你,就不必出来诈尸了。”
“你——”贺征被她气得不轻,怒而甩袖:“我就知道,姜遥那种性子,生出的女儿也不过是有样学样,这般忤逆不孝,真不愧是姜遥的女儿。”
“我说了,母亲如何,你没资格评价,”姜凝看着他:“一个死人,就该紧守一个死人的本分,若是滋扰人间,那便是恶鬼怨灵,是要被做法消灭的。”
阮氏眼见他们剑拔弩张,赶紧过来打圆场:“阿凝你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吧?放心吧,这不是梦,你是回到了你的家,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这对于她而言,本就是噩梦,姜凝冷了脸:“我说了,你不配唤我的名。”
贺征眼看又要生气,阮氏连忙扯着他的手,转向姜凝赔笑脸道:“既然阿——大小姐你不爱听,那我便不叫了。”
又扯了扯贺征的手:“侯爷你说说话啊,你们毕竟是亲生父女。”
“姜——阿凝,”贺征十分生疏地改口,在阮氏的劝诫下,似乎终于想起不该惹姜凝,努力做出一副慈父模样:“我是你父亲啊——”
“你这表现退步了许多啊。”姜凝有些感慨,上辈子她见着贺征的时候,贺征的慈父演的可还没这般虚假尴尬,大概是上辈子准备的时日充足,这辈子属于赶鸭子上架,便过分露怯了。
贺征愣了一瞬,被阮氏轻轻掐了一下,眼睛便含了湿意:“阿凝你怨我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些年来我也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你一定在心底怨恨我对你不闻不问,殊不知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贺征将哭未哭:“你毕竟是我亲骨肉,我怎舍得与你分隔……只是你母亲、姜遥她不许——”
“谁准你在我跟前说母亲坏话了?”姜凝打断她他:“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是母亲,抚养我十余年的是母亲——你凭什么在此挑拨离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几句话便受了蛊惑?”
她上辈子已经犯过这样的错了,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姜凝懒得跟他们周旋了:“有什么目的直说吧,虚情假意的,除了令人作呕生厌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贺征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尴尬地僵在那里,阮氏连忙打圆场:“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哪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想亲人团聚共享天伦罢了——这毕竟是你家,你安心住着,你们父女失散十多年,难得相见,正是该好好相处相处,弥补这些年错失的光阴才是。”
“没兴趣,看一个狗苟蝇营之人做戏我只觉得恶心,”既然他们不肯说破,那姜凝只好自己挑破了:“若是你们觉得施舍我一点所谓的父爱便能让我感动头脑发热答应代替贺沁嫁萧家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