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冲着队长去。
一队之长,一队之魂。何况十四赛季和十赛季的情况如此相似,总决赛还是轮回vs兴欣——只有兴欣队长从叶修变成了乔一帆。
说什么的都有。乔一帆挑不起兴欣的担子云云,兴欣战术失误云云,要是叶修还在绝对不会就这么输掉云云,乔一帆只是个庸才,当年微草不要他一点都不冤云云。骂得更难听的都有,充满了各种问候生殖器官以及母系亲属的词语,针对这支队伍,针对乔一帆本人,让他去死。
安文逸倒是庆幸他睡着了,不必去听外面的风雨。
没人能想像他们付出了多少,这个赛季的乔一帆付出了多少。这只是他接任队长的第一年。研究资料,死扣每一幅地图与每一个细节,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战术,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到他闲下来的时候,却又失眠。一整个队的重量压下来,质疑的舆论压下来,粉丝的期待压下来,沉甸甸地像是一座世界屋脊,铺天盖地。
睡不着。
伴随着漫漫长夜的只有寂静的黑暗,太过安静,几乎窒息。
乔一帆起身,出门倒水,在无人的训练室里刷手机。
罗辑起夜的时候,就看见他窝在沙发里刷微博评论,黑暗的室内只有手机屏幕一点苍白的光,照着乔一帆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容。罗辑吓了一跳:“一帆?怎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乔一帆仿佛从纸片人的状态活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睡不着。你呢?”
“上厕所,”罗辑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凑近了过去一看,简直要昏过去了,“你看这些干嘛,看他们骂你好玩吗?键盘侠就知道瞎BB,这几轮虽然状态不稳,但发挥得又不差啊……”
乔一帆想了想,道:“可是我觉得看人骂我比看人夸我有意思。”
“啊?”
“嗯……其实我一被夸就会很高兴,容易得意忘形,所以还是算了吧。”
饶是罗辑也忍不住吐槽了:“……深夜上微博找骂,一帆你是M吗。”
年轻的兴欣队长却忍俊不禁,怠倦的眉眼中透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就算是这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啊。嗯…不过骂我可以,骂你们不行,那种我真的一点点都看不下去,会忍不住想要开微博小号和他大吵三百回合的……”
“你和谁能大吵三百回合啊?”罗辑都无奈了,这人性格温和,嘴炮力完全不行,一向是行大于言的类型,“约人家JJC还差不多。”
“那也太欺负人了吧,”乔一帆失笑,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无奈的样子,“还是私信发长篇小论文刷屏算了,一秒连发十万字,这应该叫有理有据地耍流氓?”
“………???”罗辑眼镜都要掉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招数?!”
“唔,黄少天前辈带来的灵感?”
“……一帆你变了。”
“诶?”
“我是在夸你。”
“谢、谢谢……?”
结果罗辑糊里糊涂地回了房之后才发现,原本打算好了要跟他好好严肃地谈一谈的,最后居然被开玩笑地就这么带了过去,——都不知道乔一帆是怎么办到的。
风过无痕,不动声色,但局面都在掌控。
安文逸对此的评语是:“心脏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包子则不明就里地反问:“那应该用在哪里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不去想也罢。现在的重点是,他们英明神武、号称兴欣最后的良心的乔队长,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所以说心脏的部分到底都用到哪里去了???
兴欣的牧师打开手机,战队群里是队友们聊着乔一帆的病情,都很担心,连叶修都冒了泡。职业选手群也不少人@一寸灰,乔一帆平日里人缘一向好,各家当打的一群在问他什么情况,还好不好。
他刷了一会儿,乔一帆醒了过来,睁开乌黑的眼眸,却没什么精神:“……文逸哥?”
“醒了?”安文逸放下手机,“老板娘有点急事回去处理了,换我来陪床。”
“……”乔一帆垂下眼,“抱歉,麻烦你和老板娘了。”
安文逸审视着他的神情,沉默半晌,才道:“医生说你胃病加重,要么是作息不规律,要么是压力过大——要么是二者都有。”
乔一帆叹了口气,有些怏怏的:“我会好好吃药的。”
安文逸微微皱眉:“你放松一点,别压力太大。”
“你说得倒轻松,”乔一帆反而弯起了唇角,有一点点无奈,“压力还是在那里,又不会消失。”
“……”
“我没事。”乔一帆道,眼眸清澈而平静地望过来,“已经习惯了,这些不算什么。”
安文逸叹了口气。
他从入队开始就和乔一帆是室友,一路走来,最清楚这人的性格。看上去柔软温和得一塌糊涂,其实却是个心思深的,能隐忍,坚韧都埋在最深处。
他很成熟。但再成熟,也终归是人——会累,会疼,会受伤的人。
“决赛失利,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安文逸道,“别想太多。”
乔一帆就这么看着他:“我是队长,文逸哥,责任是我的。”
“但事实是这回轮回发挥得更出色。”安文逸冷静地指出。
“我明白。”乔一帆垂下眼睛,苍白的面色仿佛笼着一层寒霜,“但就是因为这次我们没有什么失误,我才更加不甘心……文逸哥,你明白吗?”
安文逸拍了拍他纤细瘦弱的肩膀,不言不语。
轮回和兴欣自十赛季以来就互为对手,是职业圈继庙药和霸图嘉世之后的第三对世仇,周泽楷更是乔一帆正经的苦主,每次碰见都要机关算尽。兴欣的起点太高,自十一赛季少了叶修之后,他们的阵容一直在调整修补,才度着阵痛与坎坷,慢慢走回正轨——然而所有人对他们的期待却无疑高得离谱。
乔一帆不介意压力,不介意责任,不介意疲惫,不介意被谩骂。
但他介意自己没有为兴欣拿到冠军。介意得不得了。
不仅仅是失职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乔一帆盯着自己的点滴瓶,轻声开口:“方锐前辈下个赛季就要退了,柔姐和包子哥最多也就再打两三年,我想在他们走之前,大家一起再拿一个冠军。”
安文逸道:“我们都想。”
“嗯。”乔一帆点头。
“既然清楚,你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乔一帆没有看他:“我知道。”
我知道。
为了兴欣,为了队友,他什么都能知道。
他什么都能做。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心跳与点滴的声音安静而坚定地落下,像一段征途的前奏,直到方锐破门而入,捧着一束香喷喷的百合花。
乔一帆都懵了:“方——方锐前辈你不是在S市玩吗?”
“S市离咱们H市才多少距离啊?分分钟就到了好吗,周泽楷那个闷葫芦让他自己玩一会儿就行,”方锐轻快地走进病房,简直像一股活泼的清流,“昨晚听说老板娘把你送医院了我都惊呆了,吓得我赶快订了个火车票回来看看。小安你来陪床啊?”
“嗯,老板娘有事,托我来替她。”
方锐吹了个口哨。他把百合花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去,摸了摸躺在床上的乔一帆的额头,像搓揉一只布偶猫:“哎,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小乔队?”
“诶?挺、挺好的……”
方锐嬉皮笑脸,态度亲切,顶着一双真诚的眼睛,一点也不像是位接近职业生涯暮年的老将。这位全联盟第一的猥琐大师当了那么多年职业选手,却一直都是副队职称,先是林敬言的,然后是苏沐橙的,再后是乔一帆的——最后那位成为队长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一阵轩然大波,不明白兴欣为什么放着方锐不用,偏偏要让队伍里最年轻的乔一帆挑大梁。
其实是方锐自己不高兴干。他不高兴,大家就只能想着办法让他高兴。于是方锐志得意满地当着自己的副队长与全明星,高兴起来还管乔一帆叫“小乔队”,存心就是要逗自家后辈玩。
安文逸看着乔一帆手忙脚乱地应付不按套路出牌的方锐,毫无同伴爱地在一边看戏,顺便出言落井下石。这家伙把自己折腾到了住院,是该被好好教育教育——安文逸看着群里叶修表示自己要来H市看人的消息,感觉自己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