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布袋戏同人)【风雀】衔梅雀》作者:景深之源
第零章 风雪尘埃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祸风行,吾……还你了么?”
长路漫漫起落,到头来尽付流水东逝,一生机关算尽,最终手中却只余一缕握不住的风。
唯此一句,流离世间。
本以为一生走到尽头,一切恩怨情仇就能到此为止,纵然未能大仇得报,弁袭君在阖眼一刻,心中却是十足宁静——他这一生走得艰辛,有过失意茫然,却也有过无上尊荣,喜怒哀乐一一尝过,总有遗憾,却也算是不枉此生。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死后居然还有仙山这一设定!
看到杜舞雩与画眉的那一刻,弁袭君的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狂跳着,但当他看清杜舞雩的脸时,好像被人当头一盆冰水,顿时从头冷到了脚。
杜舞雩从头到尾没有看过他一眼。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想来的……
弁袭君被画眉拉着手往仙山走去时,茫然地想到。
虽然他说过不怕杜舞雩恨他,但当他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一点时,弁袭君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不过好在他向来就没奢望过杜舞雩的回应,便一如既往将这点小小的难过嚼碎咽下,就此作罢。
面对杜舞雩,他早就习惯了疼痛。
纵然一腔爱恋终付虚无,但能与画眉解开心结也算是一桩好事,但没等弁袭君做好以后同胞妹一同生活好好补偿的准备,就被告知——画眉马上就要离开仙山投胎转世去了。
弁袭君一时愣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按照画眉的说法,她一个人已经在仙山待腻了,之所以一直等待在此,就是为了对弁袭君说上一句“没关系”,如今心结已解,她自然也能了无牵挂地转世投胎去了。
弁袭君注视着自己永远温和善良的小妹,心底一片冰凉的湿意。他的小妹终究与他不同,她那样纯真、那样美好,通过她的眼睛就能一眼看透她的灵魂——像一只小巧的鸟雀,抖动着蓬松柔软的羽毛,歌声清甜。如果说弁袭君真的为祸风行的生命带来过什么好东西的话,也许就只有这个姑娘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画眉的鬓发,为她将一绺碎发抚至耳后,许久后叹息出声:
“那……吾与你同去转生吧……”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兄长?!”
画眉下意识捉住了自己兄长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冰凉透骨,从掌心到指尖都散发着僵硬地湿冷。她心底一颤,将弁袭君抱了个满怀。
弁袭君下意识地接住了画眉。
他的小妹满身温热,他却全身每个骨节都往外冒着寒气,偏偏还不自知,一句未经思考的话出口,只觉得心口的剑伤又豁开了,冰冷的风和温湿的血在胸腔里搅成一团狼藉。
怀里愈是温热,心底反而愈是凉得令人心惊。
他迷迷糊糊地,又想起杜舞雩来接他前往仙山的那一天——他既想与杜舞雩说话,又害怕与他说话,最后真的一句话也没能说上,他又觉得心里被人挖了一块,鲜血淋漓,却又有说不出的快感。
他以为杜舞雩不会来,但是他没有;
他以为杜舞雩有话要对他说,但是他没有;
他以为杜舞雩原谅他了,但是他也没有……
他的心事全被洞悉,杜舞雩却连半分表示也没有,他只是沉默再沉默,没有愤怒鄙夷,也没有欣然接受。
什么都没有。
弁袭君做了那么多,甚至死过一次,却仍然不了解杜舞雩。
他这样想着,只觉得心如死灰。
怀里画眉温言相劝,说兄长你别随口胡说,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再决定。
弁袭君却只是摇头。
他抱着画眉,仰着脸看向屋檐下挂着的那串风铃,突然耳边一片寂静,竟是连心跳都不再起伏。他心中再也没有波澜,只余一句叹息般的话:
“吾想好了,吾……已了无牵挂,自然愿意与你一同转世投胎,只是来生……”
这一生,他已经尝遍了苦情的滋味,来生再也不要遇到他了。
忽来一阵清风,吹得檐下风铃扯着嗓子响了起来。那铃声破碎无章,好像谁人碎了一地的伤心。
画眉劝他不得,只得由着他去了。
在等待转生的日子里弁袭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都坐在自己的屋里发呆,直到离开仙山再入轮回的前天晚上,他竟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天地间充斥着仿佛永不停歇的风雪,他蜷着身子缩在雪地里,努力用羽翅护着身下灰扑扑的小鸟。
起初他也是小小的一只,翅膀只能盖住小鸟的头。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那只小鸟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冻得直发抖。他心中着急,只想着自己的翅膀能再宽阔些,羽毛能再丰密些,能将这只懂事的小鸟护得严实些,不用再经历风吹雨打。
接着,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温软柔和,吹散了他们身边的风雪。又好像真有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般,他渐渐变得有力起来,翅膀变得宽大有力,尾羽也变得华丽无双——他变成了美丽的孔雀,能够将那只小小的画眉鸟好好护在翅膀底下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只画眉却突然张开了翅膀。为他吹开风雪的风托起了她的翅膀,带着她飞走了。
等一下!等等我……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笨拙地扑棱着自己漂亮的翅膀。但他的羽毛太浓密厚重,尾羽与羽冠都太纤长闪亮,那阵风托不起他,只是自顾自地带着小小的画眉鸟飞走了。
他只能拖着满身华丽无双的羽毛,一个人停在了风雪里。
只有这满世界无声无息的风雪在他身边。
然后他就醒来了。
随后他未再入眠,保持着最后醒来的姿势直至天明。他屋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奏着一曲不成调的歌。
弁袭君想,其实醒不醒来都是一样的。
对于他来说,梦境与现实没有区别。
第二天他到的有些晚,画眉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了。
她站在一株梧桐树的下面,正仰着头看枝叶间唱歌的鸟。而杜舞雩则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靠得极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弁袭君静静注视着他们,愣愣地想: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祸风行了。
忽然一只幼雀从巢中踩空,直直地向地上坠来。
画眉一声轻呼,杜舞雩却抬手送出了一道掌风,将那羽翼未丰的鸟雀轻轻托回了树上。一场悲剧就此化险为夷,画眉又再度眉开眼笑起来。
她转头时发现了弁袭君,脸上笑意更深,挥手呼唤兄长的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杜舞雩一眼。而杜舞雩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一齐向着弁袭君看来。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难测,弁袭君在对视一刻顿觉置身冰天雪地,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画眉见他面有异色,不禁笑道:“大哥不会是在紧张吧?”
弁袭君摇摇头,勉勉强强弯起嘴角:“没有。”
他心中七分冰凉三分懊恼,责备自己明明决定放手了,却还是禁不住杜舞雩的目光,顿时又赌气一样向杜舞雩看去。没想到那人却先他一步收回了视线,温和地拍了拍画眉的肩道:“时间快到了。”
画眉应了一声,走过来拉住了弁袭君的手:“我们走吧,大哥。”
弁袭君看了看她,又抬起头来。他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但却在看到杜舞雩的背影时狠狠地心痛了一下。
仿佛一剑刺进了空气里,弁袭君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用力咬了咬牙,只觉心血流了一地,但因为那血流淌在他心里,根本没人看得见。他心里疼得发紧,委屈极了,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树上的幼鸟。
那只被杜舞雩送回枝上的雏鸟从窝里探出头来,对上弁袭君的眼之后,就“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弁袭君一愣,骤然想起昨夜的梦来,一口气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他早就知晓了,自己乘不上那阵风。他早就认清了现实,也已经放弃了,只是奢望得太久,一时间没办法彻底放下。
弁袭君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笑了。
没关系,他想,已经没关系了……
等到入了轮回,他就能彻彻底底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