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齐夫人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个背影笔直挺立,仿佛要撑起一片天地。
褚回到了院子时,已经渐至傍晚,暮光染透了云层,天便呈现一片绚烂的橙蓝色,碎石小径蜿蜒至隐处,犹如丹青浓墨重彩的一笔。
尧寒就抱着殷牧悠,自从他化了形,整日以人类的姿态出现,殷牧悠在他怀里,反而显得小巧些许。
这幅画面尤为温暖而静谧,褚不由看了许久。
直到快至晚饭时分,殷牧悠才打了个哈欠醒来:“褚,客人送走了?”
褚点了点头:“郎主……”
“这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褚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想冠以齐姓。”
殷牧悠睁大了眼,本以为褚会十分介意,没想到他竟主动要求。
见他久久未答,褚的肩都搭怂了下去,低声说了句:“……果然不可以吗?”
殷牧悠无奈道:“这件事情你可以自己决定,不用问我。不过,你为何突然间有这打算了?”
褚瓮声瓮气的说:“这条命,有一半原因是兄长给的,姓齐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他,让他九泉之下能够得以安心。”
末了,褚又补充了一句:“我会为他撑起门楣,让齐家流芳百年。”
殷牧悠并未笑话他的狂妄自大,面露欣慰的看着他。
忽然有种老父亲的慈祥感。
儿砸长大了,殷牧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该的。”
褚露出一个笑容:“那从今往后,我便是齐褚了。”
殷牧悠知晓他的结局,褚往后会成为大禹的不败战神,凭他上等武脉的资质,就算这一天迟了些,也不会太远。
殷牧悠想起自己会给身旁的人带来厄运的事,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在之前,他又曾听徐常林提起过,褚说若非被他收留,他的志向便是去边关参军的。
“褚,你过来些,我有事跟你说。”
齐褚慢慢靠近,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双眼睛忠诚而坚定的看着他。
“只要是郎主的命令,我必回遵从。”
殷牧悠露出一个笑容:“很好,我要你去参军。”
齐褚睁大了眼,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参军?”
“是,离开我的身边,越远越好。”
齐褚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郎主,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这条命都是郎主的,郎主莫要赶我走!”
他一个八尺大汉,竟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殷牧悠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你是齐褚,而并非褚了,不要在我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他的时间该是朝前走的,会有光明的未来。
而自己的未来却和尧寒交融在一起,迟早有一日同他一起长眠。
“齐褚和褚,都是郎主的护卫,我不明白,到底有哪里不同!”
殷牧悠沉默了下来,晚风习习的吹拂在他脸上,他的发丝也逶迤散开,露出了那张格外病白虚弱的脸。
殷牧悠硬起心肠:“褚,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
齐褚捏紧了手,身体微微发颤。
他跪在院子许久,久到已到了晚膳时间,容缇抱着白禹都走出来看他们,齐褚都还没有起身。
白禹从容缇怀里跳下去,一步步跑到齐褚旁边:“温琅,你怎么跪着?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殷牧悠忍不住笑出了声:“白禹,我在这儿。”
白禹:“……”
他又又又认错人了?
殷牧悠把他抱在怀里:“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让你一个人出去吗?”
“……为什么?”
“万一你被拐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白禹极为不屑,朝他吼了一声:“谁敢拐走白虎?”
殷牧悠哈哈哈的笑了好久:“容缇不是经常骗你说他是我,然后让你帮他做了好多事?”
白禹眼中露出震惊:“……我被骗了?”
殷牧悠:“……”完,看来是没发现。
殷牧悠耐心的教导:“听着,鲛人善诈,尤其是容缇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往后可得留个心眼!”
这句话所有人都同意,就连尧寒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容缇忽然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哭唧唧的朝殷牧悠道:“主人……你还教他们孤立我!”
鲛人容姿上佳,刻意的装着柔弱的姿态也觉得美如画。
旁人见了这一幕或许要上前去安慰,然而殷牧悠毫无同情心,甚至还想笑。
“看清楚了吗,他就是这样骗人的。”
白禹看了容缇一眼,始终分不清他的表情。
人脸和数种表情于他而言,可是极难的东西,甚至比修炼还难。
白禹缓缓的点了下头,硬着头皮说:“看清楚了。”
殷牧悠抱起了白禹,又对齐褚说:“该用晚膳了,别总在院子里跪着。”
齐褚却死死的低着头:“我想陪在郎主身边,倘若郎主不答应,我便一直这么跪着。”
殷牧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为人执拗,也不知变通。
这,不知又是哪里学会的恶习。
然而这一次殷牧悠的心比他更硬,他淡淡低头望向了他:“那你便跪着。”
殷牧悠朝屋子里走去:“走,吃饭去。”
容缇看了看齐褚,又看了看殷牧悠,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大约知晓了殷牧悠要让齐褚离开的原因,在凶兽身边,定会厄运缠身,不得好死。他们这样的妖兽尚且抵挡不了,何况齐褚这样的凡人了。
“你别跪了。”
齐褚不理。
“真傻,最受不了你这样子了。”
容缇很快就走到了屋子里,几只妖兽是不会做饭的,殷牧悠雇了厨娘,只管一日三餐,做晚饭就走,也不在小院过夜。
他尽量减少着和旁人的联系,生怕自己又害了别人。
顾遥的事,已经给了他警觉。
菜色简单,两菜一汤是给殷牧悠和齐褚准备的,其他妖兽吃的无非都是生肉,只有白禹早已修到化神期,什么都不用吃。
屋子里烛火暗淡,尧寒啃着碗里的东西,忽然间又惦念起殷牧悠那边了。
“我也想吃。”
殷牧悠刚夹起一筷子肉,便被尧寒握住了手,筷子转了个弯就到了他的嘴里。
尧寒弯着腰,和他离得很近,整张脸都放大在眼前。
浓黑的眉看上去犹如山峰,眼眸仿若寒星,冰冷间带着三分不羁和霸气,看着俊美至极。至少……不说话的时候是这样。
殷牧悠的心跳有些加快,怔怔的看着尧寒。
哪知道他立马就说:“好烫。”
啧,猫舌。
这一说话,整张脸的霸气都毁了,如果尧寒真是他所知晓的那种结局,以后的喽啰们看到未来魔主竟然这么蠢萌,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吃不了还跟我抢?”
尧寒理直气壮,毫不脸红:“我就喜欢跟你吃一双筷子!”
殷牧悠刚刚才平息的心跳,如今又止不住的紊乱起来。他耳根都染上了薄薄的红,厉声喊了句:“吃饭。”
尧寒瞥到了他的耳根,这约莫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薄红色,尤其是在殷牧悠身上浮现时。
尧寒笑了起来,甜蜜的滋味无法抑制,在心里溢了出来。
真的好喜欢。
喜欢到心脏都快炸裂。
尧寒又一把从殷牧悠身后抱了过来,笑得灿烂:“你上辈子就是我的恩人了,我们的缘分看来是老天爷给的,你理应是我的。”
殷牧悠咬着筷子:“什么老天爷给的,我给的。”
只否认这一点,却没否认后面的话。
尧寒不如容缇机灵,没听明白,反正就是赖在殷牧悠身上不离开。
容缇都忍不住瞥开了眼,继续啃着自己的吃食。
辣眼睛。
尧寒出生才五十年,现在还小。如果他以后长到几百岁,知晓了人情世故,明白了殷牧悠对他有多好,还不乐上天了?
容缇在心里默默吐槽,可转眼间脸上的表情便凝滞。
他忘了,他们没有几百年。
或许,连几年都没有。
—
饭早早的吃完,以前洗碗的事情都是交给齐褚的,现在他跪在外面,只好容缇来做了。
毕竟他在家里地位低,一只白虎大佬,一只凶兽大佬,全都惹不起、惹不起。
外面夜已经渐渐深了,殷牧悠沐浴过后,便懒懒的躺在了美人榻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