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女孩子,每个月不都有位难缠的亲戚要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手指在茶几上不急不缓地轻敲了几下,像是要一路循着血管敲进这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人心里。
仿佛之前被盯着看到不好意思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项祖曼回归自己冰冷的女王人设,她就着这个姿势轻轻笑出声,哄小孩一样开口,“嗯……你看,虽然我还是我,但我从内到外都换了个人——以至于生理期都不是当年那样按月造访了。”
周自恒猛地一顿,从这个暧昧的姿势挪开,震惊地看着她。
项祖曼嗤笑一声,“小哥哥,听话,及时止损吧。”她的声音像远处而来的轻风,很轻,落在人心上一点重量都没有,走得毫无留恋。她仿佛在劝一个毫不相干而执迷不悟非要去撞南墙的孩子,“别把心给错了人。弄丢了我又没什么能还给你。”
周自恒大脑飞速地将重逢后她所有的行为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对项祖曼的心理迅速做了一个大致判断,稍稍冷静下来。然后像放心了一般,震惊的神情一扫而光,云淡风轻地嗯了声,“初御因巴不得一天二十五个小时盯着你吃喝玩乐睡,你还能把身子骨亏损成这样,也是厉害。”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像思索什么似的,缓缓开口,“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项祖曼:“……”
哪里不对?
难道不应该对她敬而远之的吗!
就在她愣神的这片刻功夫,周自恒冷不丁伸手来揉她的头发。项祖曼一时不慎让人顺了毛,之前那拒人千里的气场烟消云散,突然就从冷清女友变成糊了一脸茫然的喵。
周自恒似乎对她这反应十分满意,又伸手呼噜了几下,才终于揉够了。他再次倾身过来,拦住项祖曼的腰将人一点一点拉近,鼻尖相触,呼吸相闻。
项祖曼唇角有一点湿润,他特别想就这样直接吻下去,却还是忍住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仔仔细细一遍一遍地观察这个人的眉眼,她那双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眸子,里面藏着……
那双眼睛里,写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变成这样,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要靠近我”,可是在那瞳孔深处,明明就不想被孤零零地丢下。
周自恒这样想着,她用的什么唇膏,这么好闻。“怎么办,”他笑得邪性又招摇,“我越来越好奇了。”
凌晨五点,项祖曼睁开眼睛,一时有点茫然。
印象中从未这么早醒过。上学时是六点半起床,加之这几年作息太不规律,时常五六点钟才入睡,一到假期就没有早晨。
昨晚像一场梦,那个恶劣的男孩子挂着语音轻声慢语地哄她入睡,以至于——
竟然真就在十二点之前入了梦。
项祖曼愣了好久,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推开窗看了看户外的天色。临睡前的凌晨五点,和起床后的凌晨五点,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鸟鸣,微风,细雨……
余光瞥到那一束仍然娇艳的蓝色妖姬,项祖曼心情愉悦地挥手跟它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宝贝儿。”
在好友动态里刷出季笙的说说,“这篇小说出了后我命令所有人都去看!绞尽脑汁历经艰辛用平民的思想幻想着两个位极人臣的人的会晤!”
顺手点了个赞,紧接着就收到季笙的小窗,“好烦。”
季笙:“写个词泫然泪下,突然想到这个词好像不是秦朝的,就去查,果然,是宋朝的。”
季笙:“又开始改,改成泫然流涕,是《礼记》里的。”
季笙:“一个平民,企图用自己的想象,写出两个贵族的生活!”
项祖曼:“……”
项祖曼回顾了一下砸在手里的那篇文,补充道,“一个贫民,企图用自己的想象,写出两个豪门的爱情——还不能按霸道总裁的套路来。”
季笙:“……”
三秒后,季笙赞同道,“要说惨,那还是你们文院惨。”
事情是介个样子滴。
项祖曼虽然会跟周自恒吐槽“你看看我考的学校……”事实上,学校在重本里的确算末流,但这学校的文院却位列全国前三甲——正如周自恒所说,她所谓失败的高考成绩,仍然在很多人达不到的那条线以上。
项祖曼曾一度很排斥去文院,理由是她想做个随心所欲的文手,不想进了中文系反而被条条框框束缚住。可进去了才发现,实力过硬的院校就是这样任性,上到院长系主任,下到导师主角学长学姐,每个人都用无比殷切的目光盯着萌新在某小说网站注册账号。
……对,没错。
文院的写作课作业是每周在网站连载至少一万字小说,文院的阅读课作业是两两组队对同学笔下的人物进行人物性格行为等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的分析,文院的语法课作业是搜寻自己搭档的每一个病句并替他修改……导师的课余生活,则是伪装成读者,随机抽取一篇文阅读顺便在课堂上组织同学们讨论。
咳。
项祖曼玩心一起,交作业时写了个霸道总裁的开头上去。哪成想,导师微微一笑,我倒想看看正常逻辑性的霸道总裁文长什么样。被盯上的项祖曼后悔不迭,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这就叫自己挖的坑,硬着头皮充大尾巴狼也要填完,在一众导师教授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把那所谓的“正常逻辑性的霸道总裁文”肝到结局。
项祖曼对着季笙哭唧唧,都霸道总裁了还想正常逻辑?逗呢嘛!
忆及此处,项祖曼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上次她交作业的那个吻戏片段……不会又要让她非写完不可吧?
第6章 N6
“喜欢的那个人啊,是那种,就算在漆黑的夜雨里流着泪奔跑也追不上的人。但就这样远远地跟着也是件幸福的事,这样的夜里,幸福满溢。”
※
季笙把刚肝完的五千字保存了,顺手发了一份邮箱,又存了一份在网盘里,这才打着哈欠,“五点半了,再过会儿我妈的闹钟都响了……睡吧,晚安。”
项祖曼:“……”
“那个,”项祖曼纠结了一下,“我睡醒了。”
“别闹,”季笙像听了个笑话,“你觉得这个点,是你会起床的时间吗?”
“算了,”项祖曼回过去一句,“你先睡。下午醒了我跟你说具体情况。”
“好,”季笙从善如流,“早安。”
“那你晚安。好梦。”
谁说清晨要互道早安?
项祖曼心里闪过一丝嘲讽,像他们这样的人,在无数寂静的夜里清醒,将白昼的大好时光献给周公,颠倒黑白、辜负日夜,冒着猝死的危险逆行。
能被纠正一次,能被纠正一万次吗?
也许明天、后天、大后天,周自恒就会像之前的无数人一样,放弃规正她不健康的作息时间,放弃拯救她不健康的心理状态,然后离开。到时候……今天的这点改变,有什么意义呢。
七点整了。
有人发来消息,“叮咚”一声,她从情绪中出来,有点心烦意乱地点开手机。
“亲爱的熊猫小姐,当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请记得从门口的牛奶箱里取出今日份的鲜奶。清晨微凉,记得放入姜片加热,少量加盐口味更佳,早安。”
项祖曼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回复道,“早安,牛奶先生。”
周自恒回消息很快,“八点半图书馆?”
“好。”
门口牛奶箱里除了一份瓶装奶,还有来自初御因的早餐,包子——没有稀饭。
家里没别人的时候,初御因就会每天来放一份早餐,虽然项祖曼中午前不太可能醒,但万一醒了,至少不用面对冰锅冷灶。他并不在意项祖曼应不应该按健康作息表吃早餐,他只是明白这个人太容易胡思乱想。
项祖曼曾自嘲,十四五岁满口情情爱爱伤春悲秋的小姑娘,为了一点喜欢要死要活宣称与整个世界决裂的高中生,通俗来讲所有自认为“我抽烟我喝酒我逃学我早恋我打架可我知道我是个好女孩”并且“错的不是我是整个世界”的女生,合起来都没她能瞎琢磨。
毫不夸张。
不过,好在项祖曼只是瞎琢磨,琢磨完伤感够了,还是要缩回她乖乖女的壳子。毕竟严格意义上讲,能考入文院的都是大佬,谈不上不学习;中学阶段没和喜欢的人确立关系,算不上早恋;啤酒摊上喝一杯半封顶也不叫喝酒,她又不抽烟不打架……项祖曼回忆了一下,在老师默许下不去学校或者象征性地交了假条,也实在算不上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