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肩还有些残余的疼痛,对他而言无关痛痒,甚至,他是欢喜的。
“这次我不怪他,他只是帮我做了我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他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叶枝,一字一顿清晰且郑重地说:“这次,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了。”
叶枝敏锐地察觉到了罗君无的变化,那双清冽眸子与昔日不同,多了让叶枝想承让又不敢承认的感情。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今生的罗君无,只是她的臆想吗?死而复生,只是她魂魄铸造的一场梦境吗?
“儿女情长先放到一边可否?”慕添平爱惜地抚摸着叶枝的头顶,挑眉对罗君无说道。
叶枝不敢再看罗君无,滚烫的脸颊朝向足尖,关键时候又怂了。
罗君无轻笑一声,“城主有话便说。”
“在你看来,胡中子来大宋的目的是什么?”
“他始终是江湖中人,无法用江湖中人的身份对大宋不利,也许,是为了给大梁制造机会。”说到此处,他对叶枝道:“臣收到了消息,公主既然收留了牵风姑娘,自然对此事有些了解。萧月吟将牵风姑娘送到你身边别有用心,公主自己小心些。”
叶枝胡乱地应了两声。
罗君无之后说的话,叶枝一字未听,用膳也只是形同嚼蜡,她心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她从不是愚笨的人,心仪一个人足有四年之久,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她在小心翼翼地断定,罗君无是喜欢她的。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罗君无为何会对她与众不同?分明前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绝不多说半句,今生为何?仅仅……仅仅只是一年不到……为何?
从未敢奢望过罗君无的喜爱,她又怎么敢去断定呢?
慕添平是块硬石头,即使叶徐之事先知会过他,对借兵一事也绝口不提。
既然慕添平不提,罗君无初来乍到也不好多话,平静地用过晚膳,几人沉默寡言,不时震野和七寸才蹦出一两句话来。叶枝正在去或留的选择中彳亍,慕添平有所察觉,斜睨了叶枝一眼,不冷不热地问地:“婪儿吃饱了?”
“饱了。”
“那随我回书房,检查你这些天背下来多少。”随即起身对罗君无道:“今日天色已晚,本官无法尽到地主之谊,照顾不周还请见谅,三位用完膳就早些休息,其他事我们明日再议,告辞。”
罗君无三人早已收了筷子,原本打算刻不容缓地同慕添平商议借兵一事,才坐到现在,谁知他起身就说要走,三人心知不可强留,起身拱手道:“多谢款待。”
“告辞。”
叶枝欲言又止,看向罗君无时正对他上浅浅带笑的眸子,她心尖一颤,拉住慕添平的袖口,“舅舅……”
“作何?”慕添平扫了眼罗君无,慢条细理地问。
罗君无知道叶枝想说什么,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切勿轻举妄动。叶枝犹疑地点了点头,对慕添平说:“近日不见牵风等人,我想过去看看。”
“也是。你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该出去转转。去吧,明日再考你。”
“多谢舅舅,婪儿先行告退。”叶枝委身离去。
事后慕添平离开,罗君无和震野三人坐在厅中。
震野念念有词地说:“慕城主还没收到消息?”
“那可未必。看样子朝阳公主都知道了,他怎么可能还没收到消息。”七寸瘪嘴道。
“他不愿借?那我们岂不是要无功而返?西王的兵马都在慕添平手中,我们哪里筹得出十万兵马来?”
罗君无搭上受伤的右肩,神情喜怒难辩,叹息一声:“是我鲁莽了。”
“此话怎讲?”震野与七寸不明就里。
“邱南瞭望台时,震野将军可看见了?”罗君无五指陡然扣住右肩的伤口,本就未愈合的伤口伤上加伤,逐渐有鲜红的血液渗透衣衫,他却面不改色恍若未觉。
震野全身一僵,游移不定地看了看七寸又看了看罗君无,隔了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罗君无自嘲地笑了笑,“如何?”
“我不信。”
七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两人,不解地问:“你不信什么?”
“信也罢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
“罗大人难道甘心吗?”
罗君无敛起笑容,垂下眼帘,“不甘心。”
不甘心,所以他选择反抗。
“慕添平知道你的身世?”震野神色凝重起来,倘若慕添平知道他的身世,恐怕很难会将兵马借给罗君无。
“何止。阡家兄弟、胡中子,他都一清二楚。”他低笑一声,“更何况,他如何会允许我肖想……没了这块皮肉又如何?若不掀翻‘他’,君无怎么敢留在她身边呢?”
千难万险他也挺过来,怎么甘心就此止步。这不是他与胡中子的博弈,这是他与叶枝的博弈。他会赢,叶枝也不会输。
两人听得不明不白,罗君无已收了话锋,“明日再叨扰慕城主。对大宋有利的事,他总不至于避而不谈。”
叶枝刚踏进房门,牵风就闻声而来,“听说今日涅槃去找你,还被你赶出来了?”
“她人呢?”往日涅槃总爱同牵风黏在一起,叶枝左顾右盼,也没看见人影。
“带阿独去后面埋花籽了。”她抱臂倚在门沿上,“见着罗太尉了?”
“嗯。”
“如何?可解了相思之愁?”
“废话少说。那群人果真与萧月吟有关,只不过是江湖中人,并不方便插手朝廷中事。”她默了默,看向牵风,“你对我来说,是个威胁。”
“不瞒你说,在邱南时我就知道了。要杀了我吗?还是那句话,死在大宋、死在……你手里,我绝无怨言。”牵风平静地看着叶枝。
“我不能让你威胁到大宋。”叶枝郑重地说,牵风神色不改,“杀了我?”
“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牵风挑眉?
“若到万不得已那一日,你大可冲着我来。我将自己的安危交到你手中,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做这件事时,答应我,即使杀了我,也不要伤害大宋。”
“萧月吟算得没错,我将你当做朋友。”
牵风呢喃着:“朋友……吗?”
“到那时,你相信我的话,无论萧月吟用什么威胁你,我都会帮你。”
“帮我……”
叶枝,怎么会有你这般天真的人?
“牵风,你留在西王城吧。”
第98章 温情
叶枝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牵风在门前矗立了许久, 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到房中, 莲秋为她备好了温水净身。净完了身子,就着清浅的月光坐在院中,耳畔蝉鸣声不绝如缕, 夏风吹灭了蜡烛, 叶枝愣了愣神, 懒得起身点蜡烛, 就这么消融在朦胧的月色中。
莲秋从院外走进来,“公主?为何不点灯?”她借着院外微弱的光芒摸索到房中,将房中蜡烛点上,又举着一盏到院中来,将蜡烛举到叶枝头顶前方,这才发现,躺椅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这几日叶枝睡得并不好,莲秋见后并不打扰, 回房中取了张毯子给她盖上, 放了些烧着的香艾在躺椅下驱蚊。夜间不如白昼燥热,莲秋披着件外衣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躺椅旁小憩。
叶枝睡得极好, 一夜无梦,卯时不到就醒了过来。她从躺椅上撑起身来,无意惊动了莲秋,“公主您醒了?”
一夜未动,莲秋的腿麻得无法动弹。
“你在这儿坐了一夜?”天色亮得早, 周围雾蒙蒙的倒也看得清。
“不小心睡着了。”莲秋憨笑起来。
叶枝怒从心起,要说责备也该先责备自己,她无从下口,只能生着闷气将莲秋赶回了房,自己一丁点儿睡意也没了,换了身行头,就出去了。
她想起罗君无说的那番话,心中惦记着罗君无的伤势,拉了个过路的下人打探罗君无的房间,就慢慢踱步过去了。
本着礼义廉耻,叶枝并没打算直接去找罗君无,趁着早晨头脑最清晰思路最清明的时候,她要好好理一理来龙去脉。
这一想,叶枝顿时傻住了。
“为何削去了块皮肉他就毫无顾忌?”叶枝嘴里念念有词。
不不不!退一万步来想……
叶枝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从不遮掩对罗君无的喜爱之情,那是自缢之前的事情!而死而复生的她从未在罗君无面前透露过什么,她竟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罗君无是知道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