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两日的时间怎么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的人要吃饭,要睡觉,两天的时间去哪里备齐二十万人的粮食帐篷?明翰和沈通那两个蠢货该不会以为把人凑齐了就可以了吧?”
“那……征用大量的民工,牛马车辆,设置专门的运粮队,最少要多少天呢?”
“最少一月。”
“……”
两日后,农历三月廿三,宜行,大军出征。
为了确保此次亲征的大捷,皇帝命人召集三军总共二十余万人,一同前往北境。
浩浩汤汤的大军开拔之际,京都的城头上响起了战鼓,飞扬的旌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昭瑜看着李明卿紧锁的眉头,宽慰道:“郡主是在担心沈侯吗?他身手好,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
李明卿的嘴角方扬起来,转过身,看见一众宫人簇拥着皇后走上了城楼,凤舞九天的发簪云鬓,将其衬得仪态万方,姿容华贵。
李明卿不徐不疾地行了礼,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清朗:“明卿多谢皇嫂相助。”
“长宁郡主果然心思通透。”皇后的目光追随着皇帝李熠的车驾,眼神间颇有不舍,只是一瞬便换上了皇后应有的威仪:“郡主是不是以为本宫是不希望沈昭仪专宠,才阻止右相监国,去请平西候助你?”
李明卿低着头,答道:“皇嫂,是为了皇上。”
“后宫里多是算不清的烂账,争宠,夺权,夺嫡,乌烟瘴气,周而复始。本宫嫁与皇上若许年,尤记得皇上当日待本宫的情分。皇上想要亲征,本宫便只能替他料理好后宫。皇上想要治理好天下,建立功业,本宫便只能替皇上守住这江山。”
李明卿看着皇后,若有所思,淡然道:“皇上宽厚待下,他日平定北夷,自然是四海臣服。”
三千佳丽的深宫里,无数的阴谋诡计在轮番上演,为了争宠,为了权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往往会变得比男人更加阴狠毒辣。
在权力面前,纯真的感情几乎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皇上就是太——宽和了。容易偏听偏信。”皇后朝李明卿笑笑,“昨夜皇上到凤仪宫,与本宫说了一席话。”
李明卿察觉到她的眼眶有些红,身为帝王的李熠向发妻作别,虽然皇后没有明说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他们一定也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妇一样,有不舍,有忧思,有盼望,有嘱托。
三月廿八,浩浩汤汤的大军抵达了随州。
紧接而来的是定州已经失守的军情。
在定州差点被人干掉的守将郑同逃了回来,颤颤巍巍地找了皇上身边的张内官和兵部侍郎明翰。
张内官秉着茶,坐在桌边,看着郑同一脸不屑。
明翰一拍大腿:“郑监军,你看看你这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们有二十万大军!怕北夷人作甚?”
“二位大人,你们不知——北夷人生在这北境,部族里最重视的是狩猎驯马的技能。北夷王、还有北夷王的几个部将更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向来奸滑——”
张先玉道:“奸滑狡诈又如何,皇上有二十万大军,四个人打他们一个,二十万打这五万也绰绰有余了。”
郑同虽然是不入流之辈,听到这话显然知道。
在座的这两位——屁都不懂!
早先听闻宋超弃下而逃,回到京中居然还能够捞着一条命,得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便已经心生动摇。
“这北夷人——生得就比我朝将士要高大许多!”
这两位一时来了兴趣:“哦?此事可真?”
“卑职不敢胡言乱语啊!卑职戍守定州也有一年,又与北夷人正面兵刃相见!北夷的战马都与中原的良骏不同。那些马儿喝着北境的狼血长大,双目血红——”
军帐被人掀起来,沈孟手握剑鞘,一脸肃杀之气。
郑同脚下一个不稳,跪坐在地上,看着沈孟过来,直往明翰和张先玉身后闪。
“沈侯——你有——”明翰站起来,沈孟仿佛没有看见他二人一般。
眨眼间,手起剑落。
明翰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湿热,双腿一软,跌坐在桌子上。
血珠连成了线,沿着赤霄通体暗红的剑身滑落尘土中,沈孟冷冷道:“定州守将郑同,弃城而逃,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你!”张先玉站起来,指着沈孟,“皇上还未亲自过问,沈侯就将人杀了是怎么回事?看来沈侯对当初皇上让宋将军戴罪立功颇有异议?”
“张内官!”沈孟往前一步。
张先玉虽然嘴上强硬,实则颇有畏惧。
“内官不得参政。”沈孟瞥了他一眼,剑收回剑鞘中。
“沈侯倨傲如此,我身为兵部尚书,必要向皇上回禀此事。宋将军可以戴罪立功,为何郑监军不能?你如此目中无君,擅作主张——”
明翰拍案而起,看着沈孟狠狠道。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沈孟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正面遇上了主将严彪带着一干手下走进来。
“沈副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沈孟虽然知道严彪有些鲁直,却知道他到底不是明翰、张先玉之流,遂道:“定州监军郑同逃到了随州。”
话音未落,严彪已经挑了帘子进到账内:“奶奶的!这胆小怕事的龟孙子在哪里!给老子滚出
来!”
沈孟轻轻一叹。
这性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鲁直。
“老子砍了——”严彪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先是一怔。
人已经被人杀了?!
真是大快人心!
倒是明翰先反应过来:“严将军来得正好,还烦严将军和我们二人到皇上那里去分说分说,沈副将不由分说便动手杀人,那怕是一个普通的小兵也不能随便处置,更何况是郑同是定州监军。”
“分说什么!换了老子上去也是一刀!你们要是觉得沈副将做得不对,你们自去与皇上说!我不
玩这弯弯绕绕的!这样的人也配做监军?他是逃兵!逃兵就是死罪!”
“这——”明翰的话被噎住。
张先玉放下手中的茶水,站起来冷冷一笑:“皇上自有圣断,明大人,我们一起到皇上跟前,把这边的事情回禀清楚。”
严彪嗤鼻,走出营帐对沈孟道:“我第一次见沈兄,就知道你是个刚直的人!上次你在北境救了我,我感激不尽。换我严某人,上去也是一刀。”
“沈孟多谢严将军。”
“这有什么谢的,你看看这次出征的人,那群文官,有几个会舞枪弄剑?又有几个曾经领兵打仗?都是些银样镴枪头!”
“严将军对战事有何打算?”
沈孟询问之下,愈发觉得虚悬。
严彪虽然鲁直,却对皇上忠心耿耿,几乎皇上说怎么做,他便如何行事。
而此时皇上大多为身边近臣所左右。
以至于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主帐那边有侍卫过来传话。
“皇上有请二位将军。”
该来的总是会来。
沈孟略一思索,跟着侍卫和严彪走进了主帐。
此时主账内已经熙熙攘攘站满了人,郑同的尸身也在账中。
乌压压的一群人,盯着沈孟,神色讶异。
皇上道:“沈卿,你为何阻拦定州监军来见朕?”
沈孟微微蹙眉。
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却也了然。
有人巧舌如簧把事情颠倒黑白地在皇上面前说了一番,他能怎么办呢?
“臣——不曾阻拦郑监军。”
“明大人和张内官二人亲眼见你杀了郑监军,你可有辩驳?”
沈孟低下头,目光在足尖逡巡。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为人臣者,竟还会有如此无奈地时候。
他想辩驳。
可是这样的辩驳有用吗?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会相信他吗?
那又凭什么相信他?
他微微咬牙。
“没有。”
明翰跪在皇上跟前道:“皇上,臣与张内官所言句句属实,郑监军虽然弃下,确实是因北夷人难敌,乃无奈之举此正是用人之际,沈副将独断专行,目无军纪,随意杀之,容易动摇军心啊皇上!”
好一个巧舌如簧。
动摇军心的倒成了自己!
严彪道:“明大人怎的这般说!动摇军心的明明是郑监军!皇上——”
张先玉轻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严彪,尖细的嗓音让人听得格外清楚,他道:“严将军,皇上素来宽厚待下,军中将士从战场上逃回要杀要罚,也自然是皇上决断。以军纪论,郑监军理当斩首,沈副将错不在杀了郑监军,而错在未向皇上禀明便自己动手处置了郑监军,况且沈副将只是副职,这样做就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