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瑜含着笑意微微抬起头,猛然间对上沈孟寒冰一样的目光。
嘶——
这还没到深冬的天……
怎么冷得很……
昭瑜咬咬唇,吞下嘴里的饭菜,不由问道:“沈侯心情不好吗?”
李明卿夹着青菜的筷子微微一顿,余光一扫,沈孟本就不好看的神色又难看了几分。
昭瑜见沈孟不理会她,撇撇嘴心想——总不能是我惹你不高兴的吧!
随即伸手夹了盘中的一块芙蓉虾,筷子还没有落下去,忽然看见一双筷子正好落在那块虾上。
“……”
昭瑜抬起头,看见沈孟眼中寒光一闪,不由抿唇,把筷子伸向另一盘中的江鱼。
那双筷子又落在了鱼身上。
咦——
是要怎么样——
“郡主——你看沈侯——”
李明卿点点头,嘴角含笑:“他就是饿了。”
昭瑜瘪嘴——
第二部分·23
房内水汽氤氲,桌上燃了一半的残烛轻轻摇曳,沈云亭轻轻褪去了外衫,准备沐浴更衣。
房门被人轻轻一推,她猛然转过身,看着李明卿:“你……”
手中捧着的竹木圆盘上放着巴掌大的锦匣:“近日来连日赶路太过疲惫了,昭瑜说行李中带了百和香,我帮你点上。”
“哦……”沈云亭脸继续一红,仿佛是被这水汽给晕成了这般模样。
“嗯?”
李明卿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你紧张什么?”
沈云亭摇头:“没有,我没有紧张。”
坐在桌前的人用竹镊轻轻捻起一粒香料,放入瑞兽铜炉中,淡淡补充道:“也对,你在君再来眠花宿柳的,哪里紧张过?”
“那是谣传!”
“我那日在君再来门口遇见你和户部尚书之子任有方抢个丫鬟,也是谣传?”
“……”
沈云亭吃瘪,咬咬唇——
这是在吃醋吗?
过去了这么久了,她竟然突然说起来?
她竟然也会为自己吃醋吗?
李明卿眼里婉转都是得意的神色,看向沈孟的眼光带着一丝促狭:“我知道,你就是想帮别人罢了。”
沈孟猛然点头:“对。”
“你背后有什么?”
“没有……什么?”
“让我看看。”
她放下手中的香篆,朝沈云亭走过去。
“不——不用了吧!”沈云亭退一步,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紧紧地贴着墙。
面前的人微微蹙眉:“你背后有什么?”
“没有什么。”
沈云亭声音越来越弱,她就是见不得这个人蹙眉。
“转过来。”
沈云亭一笑,那双星眸里面流出如水的柔情:“我可是有条件的。”
“小时候又不是没有看过。”
轰——
一句话让沈孟脸耳通红。
她轻轻背过身,李明卿惊异一退。
本该光洁如玉的背上,横纵交错之下全是伤痕。
这九年来——
她经历了什么……
才会有这样多的伤痕留在肩背之上……
形状各异,无比狰狞,令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
就如她前些时日还以为,那些事情尽然可以过去了。
可是沈云亭这一身伤痕要怎么办呢,就像曾经的旧案一样,一个在她身上,一个在她心头盘桓一
生吗?
李明卿眼眶微微发热,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些痛痕。
刀剑怎么落在她的身上?
她又是怎样咬牙去忍受这些?
她是个女孩子啊!
从前她与自己一样,是会伏在父母身前膝下撒娇哭闹的女孩子啊!
只看了一眼,沈云亭转过身,握住李明卿即将落在自己背上的手,笑意里满含得意:“我的条件就是——不许哭。”
“疼吗?”
话刚刚问出口,沈云亭便摇头:“傻话,早就不疼了。”
看见李明卿深深蹙起的眉头:“你蹙眉我更加心疼一些。”
李明卿别过脸,含着羞怯之意,眉目也舒展开来,却没有说话。
没一句正形的话。
每一句又都是那么好听的话。
“你看那时候在西郊外受的伤早就好了,也不疼了。”
李明卿的目光落在她肩胛骨处,新生的血肉和旁边的肤骨长在一处,留下了一个半月形的伤痕。
她心里微微一动,却又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沈云亭经历过什么,也对自己只字未提,面色渐渐冷下来,对沈云亭道:“水要冷了,洗澡吧。”
沈云亭点头:“好。”
沈云亭沐浴换好衣服后,举着烛台,轻轻推开李明卿的房门。
斜倚在榻上的人紧闭着眼睛,烛光映着她素白的薄衫下莹润如玉的肌肤,领襟微敞,腰间的细带松散,依稀可见薄衫下白皙修长的腿。
沈云亭看向那个人的目光带着深深的贪恋。
榻上的人蓦地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把沈云亭的目光捉了个正着:“看够了吗?”
沈云亭伸出手碰了碰鼻尖,脸迅速地红起来。
含糊应声道:“嗯。”
李明卿拉住她:“那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
她们和衣躺在床上,那只手不安分地解开了沈云亭的衣带,冰凉的指尖再度落在她肩上的伤口
上。
“别看了,太丑了。”
“云亭……”
眼前人的呢喃听来让她尤为心颤。
“别看了。”
“那这道疤,是小时候你与新兵比试留下的那道疤痕?”
沈云亭幽幽叹了口气:“嗯。”
“那这一处呢?”
指尖又触上一道斜痕。
“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猝然睁眼,看着沈云亭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可不要再受伤了。”
是蠢话。
也是情话。
“好。”
是真心实意的答允。
在将来也会无可奈何地食言。
“都过去了。”沈云亭搂着她,她的发间都是淡淡的寒露香气,一点点将自己引诱。
沈云亭道:“你看啊,我们现在在长岗,这里只有我和你,再无其他人。我从前就想和你有这样一个地方,你做饭,我喂马劈柴,你做女工,我能耕种。”
李明卿抿唇——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她和沈云亭能够离开京城,就要在长岗,或者寻一个长岗这样的地方,过沈云亭说的这种生活。
只是——
她不会做饭……
沈云亭听见身侧的人传来均匀平和的呼吸,真好。
这一切都刚刚好。
翌日清晨,天时尚早,深秋近冬日的天色也依旧有几分晦暗。
李明卿醒过来,端起桌上的残烛,身上披了一件薄氅,轻轻拢上房门。
院中的梅枝上结了一层白霜,一眼望故去让人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不远处厨房里有小小的响动。
“郡主,您起来了?我先伺候您梳妆吧?”
在灶台前忙碌的昭瑜看见门口站了一个瘦削清绝的身影,她不用刻意去看都知道是谁。
“不急。”
昭瑜讶异:“哎?您饿了?”
“没有。”
昭瑜眨眨眼——今天的郡主还真是奇怪啊,手上的火石相碰,灶下的火生起来了,冒出屡屡烟。
昭瑜看见李明卿嘴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便越发觉得奇怪了。
“郡主,这里烟大,您回房吧。”
站在那里的人把手里的烛台放在八仙桌上:“无妨,我看着你。”
“???”昭瑜嘴角抖了抖,为什么郡主要看着自己。
郡主就算要找一个人看着,那也不应该是自己啊!
“郡……郡主。”昭瑜握着柴火的手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您……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李明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要怎么开口。
“没有。”
“那……为什么您不去休息却要和我待在这里……”
灶膛里的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不时发出火星子爆开的哔哔啵啵的响声,却让昭瑜越发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啊!
李明卿伸手轻轻捧起桌上小瓮里面的粳米粒,细小的米粒在她粉白的掌心当中宛如碎了的珠翠宝石。
“昭瑜,可以教我做饭吗?”
“咣当——”昭瑜手里的柴火落在地上,打了自己的脚尖,她一咬牙,嘴巴抿起,痛得眼里噙满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