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认贼作父还是蛰伏?
抑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第一部分·27
沈孟上前一步,方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窗外有些异样的响动。
李明卿快步走到正厅靠里侧的窗边,看见窗沿上滴了一滴血,鲜红刺目。
李明卿心中骇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影?”
“郡主。”影的声音有些嘶哑虚无,从窗后传来。
那个声音顿了顿,道:“主人被人行刺,南楼出事了。”
影口中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王。
李明卿往后退一步,只觉得天旋地转。
沈孟想要扶住李明卿,却看到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肩上插着折断的箭头,影机警地挡住李明卿,一脸肃杀,冷冷地对着沈孟。
她看见影黑色的衣衫上一片湿黏,知道她是失了许多血,拼了性命才从南楼赶到了这里,随即镇定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影忌惮着沈孟,不吐一字。
沈孟见到此人装扮,猜想应该是琅琊王府南楼的影卫,低声道:“我让人备马送郡主回王府,你在这里包扎伤口。”
“不行。”影的长剑别在身后,剑尖还有刺目的血痕。
听说影卫都是死心眼的!
果不其然!
交流不了!
沈孟对李明卿道:“她若想活,必须即刻疗伤。”
李明卿看了一眼影:“你留下。”
影的剑尖对准了沈孟,冷冷道:“若郡主有事,侯府满门不留活口。”
沈孟的指尖切住了影的剑尖,丝毫没有畏惧和退让,回道:“悉听尊便。”
马匹备好,李明卿与沈孟同乘一骑,疾速穿过街道,还未靠近王府时,远远看见王府方向火光冲天。
李明卿一怔,道:“起火的是南楼。”
沈孟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微微发颤。
平素里这样冷静端持的人,竟然失了分寸,瘦削的肩膀更显单薄起来。
“不怕。”
他圈紧了她,挥鞭御马的动作多了几分果决,眉头却紧皱起来。
只觉得有一把钝刀横在他心上的旧创口上来来回回,揪扯着不停。
王府所有的家仆都围着南楼在救火,沈孟的目光在楼上逡巡,发现一个身影在楼内晃动,而南楼底下的门早已因为高热变形,任人怎么样都推不开。
“郡主——这门开不了了!”
“我父王呢?”
“郡主——王爷还在楼中——”
沈孟自马上一跃而起,熊熊的火焰燎了他的衣角,浓烟让他睁不开眼睛。
砰——
扶栏倒下来,沈孟闪身一避,躲开了扶栏却撞上了正被熊熊大火包围的柱子,转身跌下来。
李明卿的心微微一颤。
沈孟反手抓住另一侧的扶栏,一跃上了顶层。
沈孟看见南楼底层燎起的大火把琅琊王困在了楼中“王爷——”
一脚往前一踏,竟然触发了南楼的机关,楼内无数的暗格动起来,他往前一步,听见自己身后的墙亦动了起来。
他往左一步,左边无路。
一抬头,顶上已然是一堵墙。
炙热的火焰燎得这南楼内热浪滚滚,干渴,灼烧。
漫漫的浓烟迷了他的眼,他一只手捂住口鼻,闭上眼。
“咳咳咳——”
听着这响动——
竟然——
竟然似有规律一般。
奇数为阳,偶数为阴——
动者为阳,静者为阴——
去者为阳,往者为阴——
华宵一闪,西南方忽然射出来一支箭,直冲着他的面门。
这情景如何这般似曾相识?
啊!
想起来了!
是了!
坤位!
西南方向为死门——
沈孟忽然听见耳边,一声巨响。
那么生门在——
这边!
顷刻间,南楼内云章暗度,变幻夺景。
沈孟被此时外面熊熊燃烧的大火迷了眼睛,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咳起来。
“咳咳——咳咳——”
一口血,浸染了书桌上的生宣。
沈孟随即冷静下来,站起来挽着琅琊王,道:“王爷,我带你出去。”
火光幽幽之中,他看见琅琊王十指青紫,嘴唇灰白,气息紊乱。
——竟然是中毒的征兆。
“王爷——”
昭狱里,父亲被狱卒打得遍体鳞伤。
日盼夜盼,盼到了满门抄斩的一道旨意。
先帝身边的冯公公宣读罢圣旨,跟在冯公公身后的沈光道:“公公,我与沈尚书本是旧交,今日就让我送一送沈大人吧。”
偌大的昭狱里只剩下父亲和沈光。
她迅速地跑过去,单弱的身子,挡在父亲跟前:“你别过来。”
沈光皱眉,打量了一眼沈云亭。
沈谦面色宽和,虽然负伤累累却仍旧自若,轻斥道:“云亭,不得无礼。”
随即迎视沈光,沈谦轻轻咳了咳:“沈大人前来,只是为送我一程吗?”
“当然不是。”
目光相对之间,沈光看着沈谦,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话音刚落,他分明看见父亲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读不懂那微微的颤抖。
读不懂那个背影的萧索无奈。
沈谦闭上了眼睛,对着沈光,直挺挺跪了下去。
“父亲——”她过去,想要把父亲从地上拉起来,“不能跪!父亲!是他害了我们全家!就是他!”
她用尽全力朝着沈光扑过去,想要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挫骨扬灰!
却被一双宽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牢牢抓住。
他双眼瞪得血红,不解地回过头,看见父亲轻轻地摇摇头,对上那暗含叹息却又无以言表的眼神。
那个眼神他至今都忘不了,半晌父亲对自己说:“云亭,不是他。”
她不懂父亲为什么对他说,不是他。
难道害自己举家入狱的人不是面前的这个人吗!
明明已经知道,他们已经知道是这个人向皇上呈上了奏章啊!
她真的不明白啊!
“云亭,你过来跪下,谢沈大人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如何又有了这救命之恩?
“我不——”
她还没反应过来,觉得颈间一阵剧痛,随即昏死过去。
不日,她醒过来,在京都郊外的一座农庄。
她惊醒时,慌忙看着日头,发现午时已过。
世界上,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她有血亲的人。
都不在了。
全部都不在了。
独独留她一个人。
去面对这漫长的人间世。
她仰起头,觉得阳光刺目,眼睛里滴下来两滴鲜红的血珠,吧嗒——吧嗒——
又再度昏厥过去。
后来才知,父亲于问斩的前夜,自尽昭狱。
沈孟睁开眼睛,看见烟青色的幔帐轻轻软软垂下来。
是梦,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手上的伤很严重。”
说话的人声音冷冷,正低着头,取了药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给他上药,一股幽兰清冽的冷香若有若无,弥漫在他的周遭。
他难得很老实地没有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先是创伤入骨,又被灼伤。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好似有些嗔怪的意味。
李明卿把纱布在他手上缠了两圈,随即打了一个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将他的手一松。
沈孟正失神之际,手委顿砸在床沿,痛得皱起眉:“嘶——”
李明卿微微蹙眉,语气软了两分道:“谢谢你救了我父王。”
“郡主客气了。”
他把手上的纱布缠裹好,提起剑往外走。
里间给琅琊王诊治的大夫朝这边过来,言语犹豫,李明卿示意其他人下去,心知情况不妙:“张医官,究竟如何了?”
沈孟的步子微微一顿,转过身轻轻问道:“是中毒吗?”
李明卿的面色沉了几分。
示意张医官不必多有忌惮,亦疑惑问道:“当真是中毒?”
张医官叹了一口气,点头。
她转过身,动作迅疾地抽出了沈孟腰间的佩剑抵住沈孟的颈间。
大夫何时见过这兵戎相见的情形。
一紧张,药箱都拿不稳,东西洒了一地,慌忙拾掇好东西的张医官站得远远地对李明卿恭敬道:“郡主,王爷中的毒甚为凶险,在下恐怕——”
沈孟没有避开,眼眸中的决然变成了苦涩,百转千回,他抬眸低声道:“郡主以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