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你?又发呆。”段岂尘回来了,又说婢女们正准备,稍等一等。然后当着朱仙婉的面就换衣服。朱仙婉对段岂尘这样的豪放见怪不怪,只是喃喃答道,“想你像个旗杆。”
“旗杆??哪儿、哪儿就像旗杆啊??”段岂尘迷惑之余,双手大致抚摸自己的身体,心说自己该有的都有,不知自己动作妩媚撩人。
“你像旗杆,任由风怎么吹,都不会乱动,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段岂尘回身,看见朱仙婉低着头,并没看自己,“而我像旗子而已,风往哪儿吹,我往哪儿倒。挂在那里,都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段岂尘快步走上前去,弯着腰伸出双手捧着朱仙婉的脸,认真地说:“你不是旗子,你是垂柳,是,是,是,是白杨。”
“白杨?”
“又高,又直,又白,秋天的时候,叶子是金黄色的,太阳一照,非常漂亮。朱仙婉,你听着,你别——你不要这样,就算别人把你当作旗子,谁也拦不住你想做一棵白杨啊。别人如何想你,和你自己觉得你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何干系?你如何想你自己,才能决定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如果你不想,就别让别人来左右了你。”
她望着段岂尘妆容艳丽的脸和脸上真诚的表情,也被段岂尘的目光看得脸发烫。她一低头,段岂尘也松开手去,幸好婢女们进来了。段岂尘对她说,目光却没看着她:“快快,来帮我们看看,这样跳好不好。”
朱仙婉无奈道,“我一个汉人,怎么知道好不好?”
“就是跳给汉人看的,你不看谁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提出意见,段岂尘和婢女们讨论,修改。夜里她回到寝宫睡觉的时候,耳边还在回荡着北地音乐。侍女忽然说,娘娘,按理这后妃在宴会上跳舞,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朱仙婉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道,那些陈腐观念,我朝早就不要了。侍女也就没接着问。躺到床上,她却蓦然想起这么一句: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跳个舞罢了,她够美,舞也很美,碍着谁了?
中秋当日的家宴被朱仙婉操持得盛大,不仅是因为今年过得太平无事,更是因为她开心,陛下也开心。然而在宴会上,她无心关注陛下给崔玄寂赐座的时候要崔玄寂坐她旁边,别设小一号的案几,时不时还说两句悄悄话;也无心关注对面的凤子樟执意带着谢琰来,时不时各自目光望向一边,悄悄碰一下手、勾勾指头:她无法关注这些其实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细节,因为她一直在期待段岂尘跳舞。
段岂尘在座位上坐了没多久,陪饮几轮之后就告退说去换衣服准备,皇帝准了。结果身边人一走,朱仙婉顿感空落,虽然也找两个侄女聊天,鼓励她们与皇帝聊天,还与皇帝聊天,但总言不及义、心不在焉。直等到段岂尘上来,她才恢复神智,甚至倍加清醒,整个人的关注点全放在段岂尘身上,压根看不见凤子桓的身体早倾斜向崔玄寂的方向,而谢琰紧紧握着凤子樟的手。
段岂尘把曲子改了,不那么鲜卑化,倒像汉地的歌谣。节奏适中,曲调悠长,看来是吸收了不少汉家宫廷礼乐,这些年的大小宴会也不是白去的。动作呢?朱仙婉看见她们的动作也变得柔和缓慢,有张有弛,如蝴蝶在花丛翻飞,如游隼于空中翱翔;等转起圈来,段岂尘就更像是风中飞花,轻盈,优雅,自在,花瓣的实体虽是在下落,魂灵却像是正在缓缓飞上天际。
舞罢,在场观众无不鼓掌,连侍奉在侧的女官们都投来钦佩艳羡的目光。凤子桓高兴地说要赏,凤子樟只是笑着点头,崔玄寂说陛下动不动就赏、把段妃娘娘当什么;凤子桓笑着用手指点点却不指责;谢琰说段妃娘娘跳得实在好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可以吹笛子为段妃娘娘伴奏:而段岂尘站在当中,还在喘息,笑得很开心,额上的金花钿闪闪发亮,朱仙婉甚至能看见她眼睛里闪耀的光芒。
等到宴会散了,众人各去,两人一同回到段岂尘宫里。段岂尘一进屋就把自己扔到榻上躺着,“今日、今日我跳得可好?”
“好啊,好极了简直。”
“那你刚才,也没表示表示。”
“我那不是看呆了吗?你下次希望我当众表示,我就天天当众夸你便是。”
“我才不——”收腹,挺腰,还有点儿酸,段岂尘坐起来,挨着朱仙婉道,“我才不是要你当众夸我……我只是怕你没看见。”
“看见了,好着呢,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么好的了。”
两人肩挨着肩,呼吸相闻,互相打量着对方的眉眼和鼻尖。段岂尘视线下移,看到了朱仙婉点了胭脂的嘴唇,瞬间心跳如雷,嗖得一声站起来,
“你要喜欢,我天天跳给你看!你喜欢今天哪一段?”
朱仙婉不知道她是闹什么,如实回答说喜欢转圈那一段。
“那还不是转得最好看的,来,我这就给你转一个!”
后来她自己想起这话来都觉得尴尬,什么叫“我给你转一个”。但因为那个晚上实在美丽,结果很好,她也就不追究着奇怪的好笑的用词了:她本意是跳个舞缓和一下自己的躁动,毕竟她害怕这个时候向朱仙婉坦白,大概会葬送所有的努力;奈何转着转着,这单调重复的动作让她几乎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恍惚感,加上又喝了酒,一不留神,停下来的姿势没把握好,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被朱仙婉接着了,接个正好。
正好,段岂尘的头发这时候都被她自己给“转”散了,正有几缕散落额前;正好,朱仙婉是用双手接住她双肘,还被她不稳的重心压倒到榻上,正躺着;正好,朱仙婉看她看得痴醉,她看朱仙婉也看得出神。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什么话?”
“你不是白杨,你是白色的小狐狸。聪明可爱,有一双,灰色的,迷人的,眼睛。”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人也越靠越近,朱仙婉残存的理智也越来越少,不足以构成抵抗。以致于在段岂尘吻她之时,她本来想说的那句“那你是什么”已经被抛诸脑后了。
门外二人的侍女见二人久久不出,也只是安静地关了门各干各的去了。毕竟段岂尘在朱仙婉那里曾经因为酒醉而留宿过,礼尚往来嘛。只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朱仙婉愣在被窝里,脑子犹如糨糊,试图重建昨晚上段岂尘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毕竟□□地醒来还是人生头一遭。
第五十章
朱仙婉还在迷迷糊糊中,因为精力不足,回忆起昨晚的亲密时几乎觉得过于梦幻;而段岂尘被她的动作从回笼觉中吵醒,伸过手来揽着她肩膀,脑袋靠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呢喃:“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振动耳膜,加上轻微的呼吸,朱仙婉觉得酥麻的感觉从耳朵一直蔓延到全身,再度让自己失去力气,轻易坠入段岂尘温暖的怀抱。段岂尘察觉她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继续贴着耳朵说:“不然再睡一会儿?”
朱仙婉努力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起来吧,一会儿再不出去,下人们该怀疑了。”
“秋兰那么聪明,不会乱猜,猜了她也不会说的,来。”段岂尘手臂回拢,想顺势把朱仙婉抱过来亲一口,没想到朱仙婉却挣脱她的怀抱坐了起来,“起来吧。”
段岂尘心中掠过昨晚朱仙婉对她是温驯羞涩,现在却又……她看着朱仙婉的背影,发现朱仙婉肩上还有吻痕,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其实我何必着急?昨晚是很美,可是自己会不会因为一个昨晚就失去所有未来呢?早知什么都不要做,停留在每天一起打发时间直到老也好啊。
朱仙婉猛然坐起,身体却感觉异样,清醒了一下,也没想掀开被子来看看床单上有没有血迹了。正在整理思绪,企图恢复理性,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段岂尘搂着她的双手放在她肚子上,后背能感受到段岂尘胸前远比自己可观的柔软,霎时理智溃散,心跳加快。
“嗯?”朱仙婉理智也不在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用含义异常丰富的拟声词提问。
“……”段岂尘却不说话。
“怎么了?”朱仙婉追问道。
“我……对不起,我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