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寂起来,凤子桓还不依不饶:“你再这样,朕就告诉崔相,让她回去罚,罚你,”想了想,罚什么呢?“家法!”
结果换崔玄寂笑了。
“你笑什么呢?”
“我笑的是——”按理,她应该说“有罪,不能说”之类,但现在似乎随着时间流逝,相处渐久,早已没有了这些君臣之间的多余礼貌,“我家并无什么罚人的家法,要是姑姑要罚我,也无非罚我去侍弄花草。”
“侍弄花草也能成为惩罚?莫不是——”凤子桓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崔玄寂,“原来你不会?”
“我……不会。”
她知道凤子桓在欣赏她的脸红。原先脸红的时候,她只有彻底的难为情。现在呢?现在好像有那么点习惯了,甚至有了一种奇异的微微扭曲的满足感。
“哈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哪有什么都会的人,朕也有许多事不会,能专精一两样,就是好的了。对了,正事呢,朕问你:朕今日上朝,听说在新晋官员住的地方连发数起伤人案件,京兆尹十分惊恐,你带羽林巡逻,对这件事可有了解?”
“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京兆尹大约尚未报到我这里来请求协助,我对他那边掌握的情况不太清楚。据我所知,一共三起,其中一起像是窃案,另外两起都是无端伤人的案子。窃案是次日报官的,伤人案子都是发生在黄昏,当时就报了官,但是没抓到人。伤者只是小贩,就是伤得重。陛下从朝堂上听到了什么了?”
“朝廷上那些议论,你明白的,左不过是就此便开始攻讦人家寒门,没有家教,无力管束下人,暗示有些人是滥竽充数等等。当朕是傻子吗?”
崔玄寂见凤子桓那副小孩赌气似的样子,觉得好笑,也知道她其实并非十分在意,便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制造些声势罢了。陛下若是想要追查,我自然可以带人去。就是……”
“就是什么?”
“与这些人纠缠这些无聊小事,岂不显得与之俱小?陛下想要扶持寒门官员,人尽皆知;这件事上要是再做得明显了,恐怕不利于最终把事情做成。”
凤子桓冷笑一声:“朕不能放任他们用这些宵小手段去污人清白。但你的考虑也有道理,这样吧,玄寂,你不要公开去调查,你私下去。用什么手段都行,查出什么线索咱们再看着办。”
崔玄寂当然是答好,是夜就换了衣服,还想了个妙招。光自己去不行,她需要一个好久不曾一块出发的帮手。
“你个混球,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崔玄寂刚走进南康王府的后院,凤子樟还没发话呢,坐在下首正在和凤子樟聊天的谢琰就喊起来了,一点儿也不打算克制。
“你干嘛,怎么这么说话?”凤子樟笑着呵止谢琰,然后对着崔玄寂很是礼貌亲切地说:“崔大人快请坐,上茶。今日上门拜访,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反正不会有好事,你信不——”凤子樟干脆把手帕扔到谢琰脸上盖住喋喋不休的嘴。崔玄寂见状笑了,简单将白日与凤子桓商量的事情道来,“我就是来请——”她望一眼坐在对面一脸厌恶的谢琰,“我这个讨人厌的表妹和我一块儿去。”
“你看我说没好事吧!”谢琰在手帕底下嚷起来。
凤子樟瞥她一眼,“我看你去正好,你们俩一起,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不高;就是追到何处被发现了,还可以说是我们一起出来游玩,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去吧。”
谢琰还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去吧。”凤子樟放软了语调,“早去早回。”
谢琰只好换了暗色的朴素衣服,和崔玄寂出门去,一路没啥好脸色。崔玄寂见了,逗她道:“怎么,我来得不巧,坏了你的好事?”
“好事?什么好事?我打死你个混蛋!”
“嚯,经年不见,你就要对我这样哟!”
原是凤子樟见今晚月色不错,打算两个人一起奏乐饮酒的。凤子樟很少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见今日兴致不错,哪知道这该死的崔玄寂这时候带着这样的事情蹦出来了,叫谢琰如何气不打一处来?“你最好快点给我完事!月上中天之前,我要是回不到王府,我就剁了你的狗头!”
崔玄寂笑,“那你最好希望贼今日必来,还是笨贼。”
“呸!”
两人穿越街市,从小路来到这一片新晋官员居住区附近,夜幕四合,里长{107}已经在锁门,两人走到僻静小路,翻到楼顶,趁人不备,又跳到至高处,找到制高点,便隐藏在夜色里等待来贼。谢琰虽然不断和崔玄寂争执着“万一今晚没人来你要怎么办”、“明晚你要还敢找我一起来我就把你捶死”云云,直说了半个时辰不带重样儿,到底没有挪窝。崔玄寂忍不住笑了,笑够了拍拍谢琰的肩膀道:“我说你,是又看了什么歪书吗?怎么杀起我来,花样还这么多的?”
“我呸!你这人就是说不出来好话!”
“嚯哟,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你。”
两人虽笑骂,实际上声音很小,也就彼此能听得见。“唉,说正经的,我怎么不觉得今天能抓到贼呢?”谢琰说。
“为什么?”
“你想啊,里面有人被偷和被打的戏都演过了,往下最多还能再演一个里面有贼的戏了,可是这门都锁了——”
两人同时停下,因为里门处果然出现了身影,背着包袱,正在努力翻门而过。
“看来是个笨贼。”崔玄寂道。
那贼本专门偷了东西,除了要求他拿的,他还看上人家家里别的一些东西,结果这一点贪念不要紧,时间一过,里门关了。他背着一大包财物,翻墙实在困难。本想冒险先把包袱扔过去,自己再翻过去。可是掂量掂量包袱,实在沉重,落在地上怕是里内所有居民都会惊醒。只好背着包袱翻。
结果这贪念不肯放过他,包袱一头勾在门框铁条上,另一头呢?勾在他腋下。这时候走到近前的崔玄寂和谢琰看着都要笑了。
“喂,是我们现在放你下来,你就给我们说实话,还是我们就让你吊着?”谢琰道,“不然一会儿勒死了哦!”
那人挣扎之余,猛地点头,谢琰遂上前割开包袱,放他下来。
“说,谁派你来的?”崔玄寂问道。
“小、小人……”
“何须对我隐瞒?你必有人指使,偷了东西,放到这里的某家来,栽赃陷害。不然何必偷这么多东西?”
谢琰拿出包袱中的几件金器,借着月光看了看,“看来是孙家的东西。”
“是,但你拿的那个是孙目送给俞钧的。”
“你怎么知道?”
“孙月嘴巴那么大。”
“可这东西怎么——”谢琰眼珠一转,“孙目这老贼!”
见那人还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谢琰望了望远处,道:“恐怕这是连环计,一会儿捉贼的就要来了。快想个办法。”
崔玄寂弯下腰认真地对那贼说:“这样,你不用说是何人指使,就说让你放到谁家去。”那人抖着手指了指其中一户,往里走左侧的第三家,崔玄寂想起,那正是一户较为贫寒的官员家。
“还真会选。”
孙目为人小气又易怒,自己败德,教子自然无方。只是相比儿子,他倒是还多一重比儿子强的地方——不冲动。这时带领大队私兵与不得不来的京兆尹本人和役员们出现的正是他的大儿子孙谦。明火执仗,将不过十余户居住的里前后围住,大声呵斥着让贼人出来受死。里长出来,各家也被惊醒,走出户外,双方隔着里门对峙起来。有敏感的官员已经意识到,如果放他们进来,恐怕搜到东西是迟早的事。但如果不让,明日又不知是何等大吵,何况不见得能真的抵挡得住这百十来号人……
孙谦正吵嚷个没完,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大笑,声音不大却人人听得见,可见是内力深厚之人。他回头看去,“哟,这不是孙谦兄吗?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崔玄寂?”他骑在马上,手里拿起马鞭,咬牙切齿地说。
“还带了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
孙谦自从陆瑁谋逆时崔玄寂大规模搜捕案犯就对她没了好感,也发现不了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多半是听了些没有实质内容的流言蜚语;只是现在看见气都不打一出来,以为她是世族之耻——他倒好意思说——“我家被贼人所偷,财物丢失不少,我、我、我带家兵沿路追来,见贼人进去了。又去报官,这才带着京兆尹来此处搜赃!”